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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真木柱(1)


  ①本回寫源氏三十七歲冬天至三十八歲冬天之事。玉鬘當了尚侍而尚未晉謁皇上之前,甓黑大將與她發生了關係。


  源氏太政大臣勸誡髭黑大將道:「此事若教皇上得知,你該何等惶恐。我看暫勿走漏消息為是。」然而髭黑大將得意忘形,毫不顧慮。玉鬘雖已和他同居多時,但對他絕不開誠相愛。她自歎這是意想不到的宿世孽緣,一直愁眉不展。髭黑大將不勝其苦。但念好事既成,因緣非淺,則又不勝欣喜。他覺得此人越看越是可愛,真乃合乎理想的姣妻。險些兒被別人占奪了去。這樣一想,竟心驚肉跳起來,便想把替他穿針引線的侍女弁君和石山寺的觀世音菩薩並列起來,向她們頂禮膜拜。然而玉鬘恨煞了弁君,此後一直疏遠她,使她不敢前來侍候,只得日夜籠閉在自己房裡。為了玉鬘而刻骨相思、備嘗失戀之苦的人,不知凡幾,而石山寺的觀世音菩薩偏偏保佑了這個她所不愛的甓黑大將。源氏也不喜此人,深感惋惜。然而他想:「事已如此,夫複何言。況且內大臣等都已許諾,我若出來反對,表示不滿,則對不起髭黑大將,在我亦屬多事。」就安排盛大儀式,竭誠招待這位新女婿。

  髭黑大將急欲早日將玉鬘迎歸自己邸內,正在做種種準備。但源氏認為玉鬘倘毫不介意,貿然遷往,則心懷醋意的正夫人正在那邊等候她,對她甚是不利。便以此為由,對髭黑大將說道:「我勸你還得鎮靜些,慢慢地來,不可張揚,務使你們兩人都不受人譏議與怨恨。」內大臣私下對人說道:「我看如此反而安穩。她沒有特別關切的保護人,草草地入宮去度豪華的生涯,處境定多痛苦,我很替她擔心。我固然有心提拔她,然而弘徽殿女禦正在承寵,教我如何下手呢?」這話說得有理:身在帝側,而恩寵不及別人,只當一個尋常宮女,不為帝所重視,畢竟是不幸的。新婚第三日之夜,舉行祝賀儀式,源氏太政大臣與新夫婦唱和詩歌,備極歡洽。內大臣聞此消息,方知源氏撫養玉鬘,確是一片好意,心中不勝感激。這件婚事雖然辦得十分秘密,但世人自會知道,並感興趣。輾轉流傳,變成了一件珍聞,轟動一時。不久冷泉帝也聞知了。他說:「可惜啊!這個人與我沒有宿緣。但既有為尚侍之志,不妨依舊入宮。尚侍不比女禦、更衣,已嫁之人亦無不可。」

  到了十一月,宮中祭祀典禮甚多,內侍所事務繁忙。典侍、掌侍等次級女官,頻頻到六條院來向尚侍請示,玉鬘的房中座上客滿,十分熱鬧。但髭黑大將白晝也不回去,在這裡東躲西閃,玉鬘很討厭他。許多失戀者之中,螢兵部卿親王尤為傷心。式部卿親王的兒子左兵衛督除了失戀之外,又因其姐為了玉鬘而被髭黑大將遺棄,為世人所取笑,所以加倍痛恨。然而他又想回來:事已如此,痛恨無益,反見其愚。髭黑大將原是個有名的忠厚長者,多年來從未有過輕薄好色的行為。然而現在完全變了樣,對玉鬘一往情深,其貪色之狀竟像另換了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宵來曉去,打扮成一個豔麗的風流男子,眾侍女看了都覺得好笑。玉鬘本性愉快活潑,但現在笑容盡斂,一味心思鬱結。此事本非出於她的心願,乃眾所周知。然而她不知源氏太政大臣對此事作何感想。又回想螢兵部卿親王的深情厚誼,以及風流儒雅之狀,便覺自己可恥可惜,因此對髭黑大將一直沒有好感。

  源氏太政大臣從前曾向玉鬘纏繞不清,惹起世人懷疑,如今證明了他的心地清白。他回思過去懸崖勒馬的事例,覺得自己是一個雖有一時衝動而能不越常軌的人。便對紫姬說:「你以前不是也懷疑我麼?」但他自知習癖未除,到了熱戀不堪之時,難免任情而動,所以情思仍未斷絕。有一天晝間,他趁髭黑大將不在家時來到玉鬘房中。玉鬘近來心緒異常惡劣,精神萎靡,無有爽健之時。聽見源氏太政大臣來到,只得勉強起身,躲在帷屏後面接待。源氏此次特別用心,態度比往時略有改變.說的也是尋常應酬之言。玉鬘看慣了那個粗壯而凡俗的髭黑大將,一旦重見源氏這俊秀無比的姿態,想起自己際此意外之遭遇,便覺羞恥得置身無地,眼淚流個不住。說話漸漸親密起來。源氏將身靠在近旁的矮幾上,一面說話,一面向帷屏內窺看。但見玉鬘芳容清減,而異常可愛,比以前更增豔麗,更覺百看不厭了。他想:「如此絕色佳人,而肯讓與他人,我也太慷慨了!」惋惜之餘,即席吟詩。

  「未得同衾枕,常懷戀慕情。

  誰知川上渡,援手是他人。①

  ①當時俗說:女人死後必渡三途川,川中有深淺不同的三途,視其人生前善惡而指定一途。渡時由第一個丈夫援手。


  真乃意想不到之事啊!」舉手拭去鼻上的眼淚,神情十分優雅。玉鬘以袖遮面,答詩雲:

  「未向川邊渡,先沉淚海中。

  微軀成泡沫,消失永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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