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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蝴蝶(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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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秋好皇后開始舉行春季講經①。有許多女眷昨夜不曾回家,就在六條院歇息。今天大家換上晝用服裝,準備前往聽經。其他家中有事之人,都回去了。正午時分,大家聚集在秋殿。自源氏以下,無不參與其會。殿上人等也全體出席。這多半是源氏的威勢所使然。因此這法會隆重莊嚴無比。春殿的紫夫人發心向佛獻花。她選擇八個相貌端正的女童,分為兩班,四個扮作鳥,四個扮作蝶。令鳥裝的女童手持銀瓶,內插櫻花;蝶裝的女童手持金瓶,內插棣棠花。同是櫻花與棣棠花,但她所選的是最美的花枝。八個女童乘了船,從殿前的小山腳上出發,向皇后的秋殿前進。春風拂拂,瓶中的櫻花飛落數片。天色晴明,日麗風和。女童的船從春雲靉靆之間款款而未,這情景美麗可愛!秋殿的院內沒有特地搭起帳棚來,就在殿旁的廊房裡設置臨時凳椅,作為樂池。八個女童舍舟登陸,從正面石階上拾級升殿,奉獻鮮花。香火師便接了花瓶,供在淨水旁邊。紫夫人致秋好皇后的信,由夕霧中將呈上。其中有詩雲。 「君愛秋光不喜春,香閨靜待草蟲鳴。 春園蝴蝶翩翩舞,只恐幽人不賞心。」 秋好皇后讀了,知道這是去年所贈紅葉詩的答覆、臉上顯出笑容。昨日被紫姬邀去遊船的眾侍女,真心贊佩春花,互相告道:「原來春色如此美麗,只怕娘娘也不得不讚賞呢。」 ①按定例:每年春二月,秋八月,舉行法會,講演《大般若經》。 在悠閒的鶯聲中,鳥裝女童開始舞蹈。伴奏舞蹈的樂師奏出《迦陵頻伽》①之曲,音調非常優美,湖中的水鳥也被感動,在不知什麼地方鳴囀起來。舞樂將終。曲調轉急,情趣越發優美,可惜舞樂告終了。蝶裝女童的舞蹈比飛鳥更為輕快,漸漸舞近棣棠籬邊,飛進了繁密的花陰中。皇后的次官以及身分相當的殿上人,都向皇后領取賜品來犒賞女童。賜鳥裝女童的是白麵深紅裡子的常禮服每人一件,賜蝶裝女童的是棣棠色襯袍每人一件。賜品都是按照情況而預先準備好的。賜樂師的是每人白色衣衫一襲,或綢緞一卷,各有等差。賜夕霧中將的是女裝一襲,外加淡紫面綠裡的常禮服一件,秋好皇后複紫夫人的信中有雲:「昨日船游之樂,令人豔羨欲泣。 但得君心無歧見, 我將隨蝶訪春園。」 其答詩如此,皇后與紫姬才華均甚優越。但恐皇后于詩道不甚擅長,此贈答之詩,未得稱為佳作也。 ①迦陵頻伽是佛經中一種鳥的名稱。此鳥鳴聲甚美。 自不必說,昨日參與船游的侍女之中,凡皇后身邊的侍女,紫姬都賜與優美的賞品,為免煩冗,概不詳述。在這六條院中,此種遊宴歌舞之事,幾乎晝夜不絕。人人歡笑度日,諸侍女自然也都無憂無慮,恣意享樂。各殿女眷,時時互通音問。 且說玉鬘自從踏歌會時與紫姬等見面之後,常常對諸人通訊問候。玉鬘教養深淺如何,紫姬等未能深悉。但覺其人富有才氣,而又溫柔恭謹,對人一見如故。因此大家對她懷有好感。戀慕她的人很多。然而源氏認為此事不可草草決定。而他自己心中,恐怕也覺得不願長此做她的父親,所以有時竟想通知她的真父親內大臣,揭穿實情,以便公然娶她、夕霧中將對玉鬘較為親近,常常走近她的簾幕旁邊。玉鬘也親自與他答話。此時玉鬘總是羞人答答。夕霧則確信人人知道他們是姐弟關係,所以對她一本正經,絕不發生愛欲。內大臣家諸公子不知道玉鬘是他們的異母妹,常假手夕霧,對她表示萬般想思。玉鬘對他們全不動情,只是私下感到兄妹之愛,心中懷著說不出的痛苦。她獨自思量:總得教真的父親知道我在這裡才好。然而並不向源氏說出,只裝作全心全意地依賴他,象個天真爛漫的孩子。她並不酷肖母親,然而也有幾分相似,才氣則比夕顏更勝。 四月朔日更衣,始穿夏服。此時人心頓感輕快,天色也不知不覺地變得異常明朗。源氏閒暇無事,常常飲酒作樂,悠遊度日。玉鬘收到各方情書,越來越多。源氏看見此事果然不出所料,頗感興趣,常常到玉鬘那裡去,查看她的情書。見有應該答覆的,勸她答覆。玉鬘則含情不語,頗有難色。兵部卿親王求愛未久,便已焦灼不堪,在情書中申恨訴怨,源氏看了吃吃地笑個不住。後來對玉鬘說:「在許多親王之中,我對這位皇弟早就格外親昵。只是風流之事,一向絕不談起。如今已入中年,卻給我看到了如此熱烈的情書,倒很有趣,但也怪可憐的。你總得回他一信才是。凡是略解風情的女子,都知道除了這位親王之外,世間更無可與交談之人。他確是個風流公子。」他想用這話來打動這青年女子的心,然而玉鬘只覺得難以為情。 承香殿女禦①的哥哥髭黑右大將,本來裝得道貌岸然,一本正經,現在也學諺語所謂「爬上戀愛山,孔子也跌倒」,苦苦地向玉鬘求愛了。源氏覺得此事另有一種趣味。他查看一切情書,發現有一封信,寫在寶藍色中國紙上,香氣濃烈,沁人心肺,摺疊得非常小巧,怪道:「這封信為何摺疊得這樣好?」便把信打開,但見筆跡非常秀美,內有詩雲: 「思君君不知,我心常惻惻, 猶似岩中水,奔騰而無色。」 字體瀟灑而時髦。源氏問道:「這是誰的信?」玉鬘不能爽快地回答。於是把右近叫來,對她言道:「凡遇寫此種情書的人,務須仔細探究其人來歷,好好地答覆。好色愛玩的時髦小夥子為非作惡,不能完全歸咎於男子。據我親身經歷看來,女子不答覆男子,男子痛恨她冷酷無情,此時難免做出違心之事。女子若是身分低微之人,而不理睬男子,男子便怪她無禮,亦不免做出非禮之行。男子若是並無深情,來信只是吟花詠蝶,而女子也用風雅態度對付他,則反而煽動了他的熱情。此時可以不睬,就此絕交,女子亦不任其咎。倘男子只是逢場作戲,偶爾寄書,則女子切不可立刻作複,否則後患無窮。總之,凡女子不知謹慎,任心而動,自以為知情識趣,所有興會都不放過,其結果必然不佳。但兵部卿親王與髭黑大將,謙恭有禮,決非胡言亂道之人。倘不辨是非,置之不理,便有失體統。至於比他們身分低微的人,則可依照其志趣,辨別其情感,觀察其誠意之深淺,而作適當之應付。」 ①是朱雀院的女禦,皇太子的生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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