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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玉鬘(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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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鬘在築紫時所住的邸宅,在當地也算得華美之極了。然而比起這六條院來,真是簡陋的鄉下房子,不可同日而語。這六條院內,自室內裝飾以至一切設備,無不富麗堂皇,自親姐妹一般友愛的諸女主人以至一切人眾,儀容無不優美眩目。侍女三條從前豔羨大弍,現在也看他不起了。何況那個粗蠢的大夫監,現在連想起了也覺得討厭之極!玉鬘感謝豐後介的忠誠。右近也稱讚他。源氏深恐對僕從管束不嚴,他們不免怠職,故為玉鬘設置家臣、執事等人員,吩咐他們督辦種種應有事宜。豐後介也當了家臣。他長年沉淪鄉間,滿腹牢騷。如今這些牢騷忽然消失得影跡全無了。源氏太政大臣府上,他本來做夢也不敢進來,現在朝夕自由出入,發號施令,執行事務,成了個要人,自己覺得非常光榮。源氏太政大臣照拂如此誠懇周到,大家感激不盡。 到了歲暮,源氏命令為玉鬘居室準備新年裝飾,為眾僕從添制新年服裝,與其他諸高貴夫人一例同等。玉鬘容貌雖然美麗,但源氏推量她總還有些鄉村風習,所以也送她些鄉村式衣服。織工們竭盡技能,織成種種綾羅。源氏看到這些綾羅所製成的各種女衫、禮服,琳琅滿目,對紫姬說道:「花樣多得很呢!分配給各人時,要使大家不相妒羨才好。」紫姬便將裁縫所製作的和自己家裡製作的全部取出來。紫姬十分擅長此道,故色彩配合甚美,染色亦極精良。源氏對她十分贊佩。他看了各處搗場①送來的有光澤的衣服,便選出深紫色的和大紅色的,教人裝在衣櫃及衣箱中,吩咐在旁伺候的幾個年長的上等侍女,令她們分別送與各人。紫姬看見了,說道:「分配得固然很平均,沒有優劣之差了。然而送人衣服,要顧到衣服的色彩與穿的人的容貌相調和。如果色彩與穿的人的模樣不相稱,就很難看。」源氏笑道:「你一聲不響地看我選,卻在心中推量人的容貌。那麼你宜乎穿什麼顏色的衣服呢?」紫姬答道:「叫我自己對鏡子看,怎麼看得出呢?」意思是要源氏看,說過之後覺得很難為情。結果如此分配:送紫姬的是紅梅色浮織紋樣上衣和淡紫色禮服,以及最優美的流行色彩的襯袍;送明石小女公子的是白麵紅裡的常禮服,再添一件表裡皆鮮紅色的衫子:送花散裡的是海景紋樣的淡寶藍外衣——織工極好,但不甚惹目——和表裡皆深紅色的女衫;送玉鬘的是鮮紅色外衣和棣棠色常禮眼。紫姬裝作不見,但在心裡想像玉鬘的容貌。她似乎在推量:「內大臣相貌豔麗而清秀,但缺乏優雅之趣。玉鬘大概與他相象。」雖然不動聲色,但因源氏心虛,似覺她的臉色有異。他說道。「我看,按照容貌分配,恐怕她們會生氣呢。色彩無論何等美好,終有限度:人的容貌即使不美,也許其人另有好處。」說過之後,便選擇送末摘花的衣服:白麵綠裡的外衣,上面織著散亂而雅致的藤蔓花紋,非常優美。源氏覺得這衣服與這人很不相稱,在心中微笑。送明石姬的是有梅花折枝及飛舞鳥蝶紋樣的白色中國式禮服,和鮮豔的濃紫色襯袍。紫姬由此推想明石姬氣度高傲,臉上顯出不快之色。送尼姑空蟬的是青灰色外衣,非常優雅,再從源氏自己的衣服中選出一件梔子花色衫子,又加一件淡紅色女衫。每人的衣服內附一信,叫她們大家在元旦穿。他想在那天看看,色彩是否適合各人的容貌。 ①搗場是用砧搗織物使有光澤的作場。 諸人收到衣服後的回信,都有特色。犒賞使者的東西也各出心裁。末摘花住在二條院的東院,離此較遠,犒賞使者理應從豐。但此人脾氣古板,不知變通,只賞賜一件袖口非常汙舊的棣棠色褂子,此外並不添附襯袍。回信用很厚的陸奧紙,香氣熏得很濃,但因年久,紙色已經發黃。信中寫道:「嗚呼,辱承寵賜春衫,反而使我傷心。 唐裝乍試添新恨, 欲返春衫袖已濡。」 筆跡富有古風。源氏看了,不斷地微笑,一時不忍釋手。紫姬不知道他為了何事,回轉頭來注視。末摘花犒賞使者如此微薄,源氏覺得掃興,並且有傷他的體面,臉上顯出不快之色。使者知趣,連忙悄悄地退去。身邊眾侍女見此光景,互相私語竊笑。末摘花如此一味守舊,專長於使人掃興之事,使得源氏無法對付。關於她那首詩,他說道:「她倒是個道地的詩人呢。做起古風詩歌來,離不開『唐裝』、『濡袖』等恨語。其實我也是此種人。墨守古法,不受新語影響,這也是難得的。群賢集會之時,例如在御前,特地舉行詩會之時,吟詠友情,必須用一定的字眼;吟詠相思,則必在第三句中用『冤家』等字樣。古人以為必須如此,讀起來才順口。」說罷哈哈大笑。後來又說:「他們必須熟讀種種詩歌筆記,牢記詩歌中所詠種種名勝,然後從其中選取語詞來做詩。因此慣用的語句,大都千篇一律,無甚變化。未摘花的父親常陸親王曾經用紙屋紙寫了一冊詩歌筆記。未摘花要我讀,將此書送給我。其中全是詩歌作法的規則,還指出許多必須避免之弊病。我於此道本不擅長,看了這許多清規戒律,反而動手不得了。厭煩起來,把書送還了她。她是深通此道的人、現在這一首還算是通俗的呢。」對未摘花的詩雖然讚譽,但對她父親的筆記不以為然。紫姬認真他說:「你為什麼送還了她呢?應該抄下來,將來給我們的小女兒看。我的書櫥裡也藏著這一類古書,但都被書蠹蛀破了。不悉此道的人看了,不知道寫著些什麼呢。」源氏說:「我們女兒的教育上用不著這些東西。凡為女子者,特別專精一種學問,是不相宜的。但倘對一切文藝一概不懂,也是不好的。總之,只要心地穩重,思慮周密,對付萬事自有主意,便是好女子了。」他只管談論,並不想答覆末摘花的贈詩。紫姬勸道:「她詩中說『欲返春衫』,你不答覆她,怕不好意思吧。」源氏向來不肯辜負人家好意,就立刻寫答詩。他漫不經心地寫道: 「欲返羅衣尋好夢, 可憐孤枕獨眠人。① 難怪你傷心啊!」 ① 古歌:「思君心切頻尋夢,返著睡衣獨自眠。」見《古今和歌集》。當時習慣,思念某人時,只要將睡衣反穿而就睡,便會夢見此人。末摘花詩中言道「欲返春衫」,意思是要把衣服還給他。源氏故意引證古歌,將此「返」字解釋作反穿睡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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