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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蓬生(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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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近來容貌也衰減了。由於長年辛苦,身體甚是消瘦,然而風韻還很清雅。說句不客氣的話:小姐應該和她交換個相貌才好。姨母對末摘花開言道:「我們馬上就要動身了。你孤苦伶仃地獨居在此,教我難於拋舍。今天我是來迎接侍從的。你討厭我,不親近我,片刻也不肯到我家來。但這個人請你允許我帶去。不過你在這裡,這淒涼的日子怎麼過呢?」說到這裡,似乎應該滴下幾點眼淚了。然而她正在預想此去前途的光榮,心中甚是歡欣,哪裡擠得出眼淚呢?她又說:「你家常陸親王在世之時,嫌我丟了你們的臉,不要我上門,因此我們就疏遠起來。但我一向絕不介意。後來呢,因為你身分高貴,驕傲自滿,宿命又好,結識了源氏大將。我這身分低賤的人就有所顧忌,不敢前來親近,直到今朝。然而人世之事,原無一定。我這微不足道的人,現在反而安樂。而你這高不可攀的貴府,如今只落得悲慘荒涼,至於此極。一向因為近在咫尺,雖然不常往來,亦可放心。現在即將遠赴他鄉,將你拋棄在此,心中甚是掛念呢!」 她說了一大套話,但末摘花並沒有真心的答辭,只是勉強應對道:「承蒙關念,無任欣幸。妾身藐不足齒,豈能隨駕遠行?今後惟有與草木同朽耳。」姨母又說:「你這樣想,確也難怪。但把一個活活的身體埋沒在此,苦度歲月,恐是世人所不為的吧。倘得源氏大將替你修理裝潢,保管你這邸宅變成瓊樓玉宇。可是現在他除了兵部卿親王的女兒紫姬之外,別無分心相愛的人了。從前由於生性風流,為求一時慰藉而私通的那些女人,現在都絕交了。何況象你那樣襤褸齷齪地住在這荒草叢中的人,要他顧念你堅貞不拔地為他守節而惠然來訪,恐是難乎其難之事了。」末摘花聽了這話,覺得確有道理,悲上心來,便嚶嚶地哭個不住。然而她的心絕不動搖。姨母千言萬語,終於勸她不服,只得說道:「那麼侍從總得讓我帶去。」看看日色已暮,急欲告辭動身。侍從周章狼狽,啼啼哭哭,悄悄地向小姐言道:「夫人今天如此誠懇,我就且去送個行吧。夫人之言,當然有理;小姐躊躇不決,亦非無因。倒教我這中間人心煩意亂了!」 末摘花想起連侍從都要離開她,心中甚是懊惱,又覺十分可惜。然而無法挽留,惟有揚聲號哭。想送她一件衣裳作紀念物,然而衣裳都是汙舊的,拿不出去。總想送她一點東西,以報長年服務之勞,然而無物可送。她頭上掉下來的頭髮,一直攢在一起,理成一束髮絡,長達九尺以上,非常美觀。就把它裝在一隻精緻的盒子裡,送給侍從作為紀念物。此外又添加一瓶熏衣香,是家中舊藏之物,香氣非常濃烈,還有臨別贈言: 「發綹常隨青鬢在, 誰知今日也離身!① ①用發綹比侍從。 你媽媽曾有遺言,要你照顧我,我雖如此困頓,總以為你會一直跟著我的。你今舍我而去,也是理之當然。但是你去之後,誰能代你伴我?教我安得不傷心!」說到這裡,哭得更悲戚了。侍從也已泣不成聲,勉強答道:「就別提媽媽的遺囑了。多年以來,我與小姐共嘗千辛萬苦,相依為命。如今驀地要我上道,流浪遠方,真教我……」又答詩道: 「發綹雖離終不絕, 每逢關塞誓神明。 但教一息尚存,決不相忘。」此時那大弍夫人已在埋怨了:「你在哪兒呀?天快黑了呢!」侍從心緒煩亂,只得匆匆上車,只管回頭凝望。多年來,即使在憂患之時,侍從亦不離開小姐一步。如今匆匆別去,小姐不免感到孤寂。侍從走後,連幾個不中用了的老侍女也發起牢騷來:「對啊,早該走了。年紀輕輕的,怎麼可以長留在此呢?我們這些老太婆也忍受不下去了!」便各自考慮親眷朋友,準備另找去處。末摘花只得悶悶地聽著。 到了十一月,連日雨雪紛飛。別人家的積雪有時消融,但這裡蓬蒿及豬殃殃等長得又高又密,遮住了朝夕的陽光,因此積雪不消,仿佛越國的白山①。進進出出的僕役也沒有,末摘花只得凝望著雪景,枯坐沉思。侍從在日,還能說東說西,以資慰樂;或泣或笑,給她解悶。如今連這個人也去了。一到晚上,她只有鑽進灰塵堆積的寢台裡,備嘗孤眠滋味,獨自悲傷而已。 ①越國(北陸道的古稱)的白山,以積雪著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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