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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楊桐(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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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大將本來無微不至地照拂藤壺皇后,即使是些些小事,也極關心。但此次藤壺皇后入宮,他以心情不佳為由,並不前來送她。一般的照顧,固然與先前無異,但明白底細的侍女們都悄悄地互相告道:「源氏大將心情沉悶,鬱鬱不樂。」她們覺得對他不起。 皇太子年方六歲,長得非常美麗。他許久不見母親,見了異常興奮,無限歡喜,偎依母親膝下,十分親昵。藤壺皇后看了心生憐愛,出家之念頓時動搖。然而環顧宮中模樣,已完全改變,顯然是右大臣家的天下了。弘徽殿太后性情非常刻毒,藤壺皇后出入宮禁,頗感乏味,凡事動輒得咎。她覺得長此下去,對皇太子甚是不利。想起種種事情,都有不吉之感。便問皇太子道:「今後我再隔長久不和你見面,見時我的樣子倘使變得難看了,你會怎麼樣呢?」皇太子注視母親的臉,笑著答道:「變得同式部①一樣麼?怎麼會呢?」他的樣子十分可愛。藤壺皇后哭著說:「式部是因為年紀老了,所以難看。我不是同她一樣。我要把頭髮剪得比式部更短,穿上黑色的衣服,象守夜僧②一樣。這以後,和你見面的時候更少了。」皇太子認真地說:「像以前那樣長久不見,我已捨不得,怎麼可以更少呢?」說著,流下淚來,也知道怕難為情,把頭轉向一旁了。那頭髮搖搖晃晃的,非常可愛,他漸漸長大起來,聲音笑貌越發肖似源氏,竟像是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他的牙齒略有些蛀,口中有一點黑,笑的時候異常美觀,同女孩一般秀麗。藤壺皇后看見他如此肖似源氏,甚是傷心,覺得這正是白璧之瑕。她生怕世人看出隱情,流傳惡名。 ①式部是指一個相貌難看的老侍女。 ②在帝或後的寢室外面通夜誦經以保平安的和尚。貴族人家也用守夜僧。 源氏大將心甚戀慕藤壺皇后。此時為欲懲誡她的冷酷,故意不理睬她,閉門隱忍度日。然而深恐外人看了不成樣子,自己也寂寞無聊,因此發心赴雲林院佛寺遊覽,乘便觀賞秋野的景色。亡母桐壺更衣的哥哥是個律師,就在這寺裡修行。大將在這裡誦經禮佛,滯留兩三天,倒也很有趣味。木葉漸次變紅,秋野景色清麗,令人看了渾忘家鄉。源氏大將召集一切有學問的法師,請他們說教,向他們問道。由於地點所使然,令人徹夜痛感人生之無常,直到天明。然而正如古歌所雲:「破曉望殘月,戀慕負心人。」①不免使他想起那意中人來。將近天明,法師等在月光之下插花供水,發出杯盤叮噹之聲。菊花和濃淡不同的各種紅葉,散置各處,這景象也頗有趣致。源氏大將念念不忘地想:「如此修行,可使現世不致寂寞,又可使後世獲得善報,這虛幻無常的一身還有什麼煩惱呢?」律師以尊嚴之聲朗誦「念佛眾生攝取不舍」②。源氏公子聽了覺得深可羡慕,想道:「我自己何不決心出家呢?」此念一動,便首先掛念紫姬,真是道心不堅!他覺得從來不曾如此長久離開紫姬,便頻頻寫信去慰問她。有一封信中說:「我想嘗試一下:脫離塵世是否可能?然而無以慰我寂寥,反而更覺乏味。但目下尚有聽講之事未了,一時不能返家。你處近況如何?念念。」隨意不拘地寫在一張陸奧紙上,非常美觀。又附詩道: 「君居塵世如朝露, 聽到山嵐懸念深。」 信中詳敘種種細情,紫姬讀了掩面泣下,便在一張白紙上寫一首詩答覆他: 「我似蜘絲榮露草, 風吹絲斷任飄零!」 源氏大將看了,自言自語他說:「她的字越寫越好了。」微笑地欣賞著。他們常有書信往還,所以她的筆跡很象源氏大將,近來越發秀麗,筆鋒更添了嫵媚。源氏大將覺得這個人長育得一點缺陷也沒有,心中非常快慰。 ①此古歌見《古今和歌集》。 ②《觀無量壽經》雲:「光明遍照十方世界,念佛眾生攝取不舍。」 雲林院離賀茂神社甚近,源氏大將便寄信與當齋院的謹姬。信是向槿姬的侍女中將君訴恨的:「我今旅居蕭寺,悵望長空,渴慕故人,不知能蒙齋院俯察下情否?」另有詩贈與齋院: 「含情竊慕當年樂, 恐瀆禪心不敢言。 古歌雲:『安得年光如輪轉,夙昔之日今再來。』①明知言之無益,但渴望其能再來。」言詞親切,仿佛兩人已有深交。詩用一張淺綠色的中國紙寫,掛在白布上,白布系在楊桐枝上,表示是供奉神明的。中將便寫回信:「離群索居,寂寞無聊;沉思往事,頗多遐想。然亦無可奈何。」寫得比往日更加用心。齋院則在白布上題一首詩: 「當年未有縈心事, 何用含情慕往時? 今世無緣了。」如此而已。源氏大將看了,想道:「她的手筆並不纖麗,然而功夫很深,草書尤其漂亮。料想她年華漸長,容顏定然更增豔麗吧。」此心一動,自知褻瀆神明,不免有些惶恐。他回想在野宮訪晤六條妃子那個感傷的秋夜,正是去年今日,不料今秋又有類似之事,卻也奇妙。他怨恨神明妨礙他的戀愛,此種習癖實甚惡劣。他又回想:當年如果執意追求,未始不能到手;那時等閒放過,今日甚是後悔。此種想法,也實甚怪誕。齋院也知道源氏有此種怪癖,所以偶爾給他回信時,並不嚴詞拒絕。這也有些不可思議。 ①此古歌見《伊勢物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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