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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楊桐(3)


  且說桐壺院的病,到了十月裡沉重起來。世間臣民無不掛念。朱雀帝也很擔憂,便行幸慰問。桐壺院禦體已很衰弱,然而還是反復叮囑他好好照拂皇太子。其次提到源氏大將,他說:「我死之後,你須照我在世時一樣,事無大小,都同他商量。此子年齡雖不大,而老成持重,頗能勝任政治。看他的相貌,確是治國平天下之才。因此,我為避免諸親王妒忌,特地不封他為親王,將他降為臣下,而使他當朝廷的後援人。你不可辜負我這一片苦心。」此外傷心的遺言甚多。作者乃一女流,不宜高談國事。記此一端,亦不免越俎之罪。

  朱雀帝聽了遺言,不勝悲痛,再三聲言決不違反父命。桐壺院看見朱雀帝已長得容姿清整,儀態優越,心甚欣慰。朱雀帝因身分所關,不便久留,只得匆匆還宮,臨別不勝依依。皇太子本欲隨帝同來,深恐人多嘈雜,故另定日期。皇太子雖然年幼,卻長得大人模樣,而且容姿秀美。他許久不見上皇,時時懷念在心。現在得見,童心但感喜悅,親切地仰望慈顏,樣子甚是可愛。藤壺母后淚痕滿面,上皇看了百感交集,無限傷心。他對皇太子囑咐了許多事情,只因太子年紀太小,深可擔心,不免悲痛。他曾反復叮囑源氏大將:教他勤理朝政,並善視太子。太子到了夜深方才告辭,所有殿上人皆陪侍太子同行,其隆重不減於前日朱雀帝之行幸。上皇還想留他在側,時間所限,只得讓他回去,臨別不勝悵惘。

  弘徽殿太后也想前來問病,但因藤壺皇后常在一旁,有所嫌忌,躊躇不決。正在此時,桐壺院病勢雖不轉劇,一旦忽然駕崩。噩耗傳出,朝野震驚。諸王侯公卿暗自思忖:「桐壺院雖日讓位退居,其實依舊統治朝政,與在位時無異。今一旦晏駕,新帝年事尚幼,其外祖父右大臣性情急躁,剛愎用事。今後任其所為,世事將不堪設想。」大家心中不安。至於藤壺皇后與源氏大將,當然更加悲慟,幾乎不省人事。七七四十九日的佛事供養,源氏大將比其他諸皇子特別虔誠鄭重。世人認為此乃理之當然,大家深深同情他的悲哀。他身穿葛布①的喪服,形容憔悴,卻反而富有樸素之美,使見者不勝憐憫。源氏大將去歲悼亡,今年喪父,連遭不幸,頓感人世可厭,頗思乘此機會,拋舍紅塵,遁入空門。然而羈絆甚多,安能撒手?

  ①喪服用葛布,猶中國的麻衣。


  四十九日之內,眾妃嬪一齊在桐壺院舉哀,過後各自散歸。斷七之日,正是十二月二十。歲暮天寒,層雲暗淡。藤壺皇后心中更為陰慘,全無晴朗之日。她深知弘徽殿太后的性行,設想在此人任情弄權的世間,做人定多痛苦。但這還在其次,最使她悲傷不已的,是多年來親近的桐壺院的面影,時刻不離開她的心頭,加之一向聚集在這宮中的諸侍從,不能長留在此,只得聽其紛紛散去。

  藤壺皇后決定遷居三條的私邸中。前來迎接她的是其兄兵部卿親王。其時大雪紛飛,北風凜冽。宮中人影漸漸稀少,景象異常蕭條。源氏大將特來相伴,閒話桐壺院在世時情狀。兵部卿親王望見庭中的五葉松在雪中凋零,下面的葉已經枯萎,便吟詩道:

  「嘉蔭難憑松已槁,

  枝頭葉散歲華終。」

  此詩並無特別優秀之處,然而即景抒情,催人哀思,致使源氏大將襟袖濕透。他望見池面全部冰封,率爾吟道:

  「冰封池面平如鏡,

  不照慈容使我悲。」

  此詩大有稚氣。藤壺皇后的侍女王命婦接著賦詩:

  「歲暮天寒岩井凍,

  斯人面影漸依稀。」

  此外詩篇甚多,不須一一記述。藤壺皇后遷居三條的儀式,一如向例,並無變異。然而似覺特別淒涼,恐是心情所使然。她身還舊家,心情仿佛旅居他鄉,只管回想離家後多年間的種種情狀。

  歲曆更新了,但諒闇①中世間全無歡慶之舉,寂寂地過了新年。源氏大將倦于世事,只管籠閉室中。正月是地方官任免的時節。往年每逢此時,源氏家必然車馬盈門,幾無隙地。桐壺院在位時自不必說,退位之後還是照舊不變。然而今年門前冷落了。帶了鋪蓋前來值宿的人,一個也沒有。只有幾個老管家空閒無事地坐著。源氏大將看到這光景,心念今後氣數已盡,不勝淒涼之感。

  ①諒闇是居天子之喪。源氏時年二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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