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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紅葉賀(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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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聞知此事,也都認為意想不到,大家紛紛談論。頭中將聽到這話,想道:「我在色情上也總算無微不至的了,但老女這門路卻不曾想到。」他很想看看春心永不消減的模樣,便和這內侍私通了。這頭中將也是一個矯矯不群的美男子,內侍將他來代替那個薄情的源氏公子,也可聊以慰情;但她心中恐難免覺得如意郎只有源氏公子一人吧?欲壑之難填,一至於此乎! 內侍與頭中將的私情非常秘密,源氏公子不得而知。內侍每逢與公子相會,必先申恨訴怨。源氏公子念她年老,很是可憐,頗想加以慰藉,然而又不高興這樣做,所以很久不理睬她。有一天,傍晚下了一陣雨,雨後新涼宜人。源氏公子欲消遣這良宵,在內侍所居的溫明殿近旁徘徊閒步。內侍正在彈琵琶,聲音非常悅耳。原來這內侍每逢御前管弦演奏等機會,常常參與男人隊伍內彈琵琶,故於此道十分擅長,人莫能及。加之此時滿懷離情別緒,無處發洩,所以彈得更加動聽。她正在唱催馬樂《山城》之歌:「……好個種瓜郎,要我做妻房。……想來又想去,嫁與也何妨……」嗓音非常美妙,然而略覺不大相稱。源氏公子傾耳而聽,想道:「從前白居易在鄂州聽到那個人的歌聲①,想必也有這般美妙吧。」 ①白居易詩《夜聞歌者宿鄂州》:「夜泊鸚鵡州,秋江月澄沏。鄰船有歌者,發調堪愁絕。歌罷繼以泣,泣聲通複咽。尋聲見其人,有婦顏如雪。獨倚帆檣立,娉婷十七八,夜淚似珍珠,雙雙墮明月。借問誰家婦,歌泣何淒切?一問一沾襟,低眉終不說。」 內侍的琵琶忽然停聲。想見她正在悲傷愁歎。源氏公子將身靠在柱上,低聲吟唱催馬樂《東屋》之歌:「我在東屋簷下立……」內侍便接唱下段:「……請你自己推開門……」源氏公子覺得她的歌聲的確與眾不同。內侍吟詩道: 「簷前豈有濕衣者? 唯見淚珠似雨淋。」 吟罷長歎數聲。源氏公子想道:「你情人很多,這牢騷不該發給我一個人聽,你究竟有什麼心事,以致如此悲歎?討厭!」便答吟道。 「窺人妻女多煩累, 不慣屋簷立等門。」 他想就此走脫,轉念這未免太冷酷了,便走進門去。對手是個老女,因此兩人搭訕不免稍輕薄些,但也覺得別有異趣。 ①催馬樂《東屋》之歌全文:「(男唱)我在東屋櫓下立,斜風細雨濕我裳,多謝我的好姐姐,快快開門接情郎。(女唱)此門無鎖又無閂,一推便開無阻當。請你自己推開門,我是你的好妻房。」 且說頭中將近來怨恨源氏公子,為的是源氏公子過於假扮正經,常常責備他的輕薄行為,而自己卻滿不在乎地東偷西摸,有了不少情婦。他常常想找他的破綻,以便報復。這一天正好頭中將也來會晤這內侍,看見源氏公子先走了進去,心中非常高興,他想乘此機會稍稍恐嚇他一下,給他吃點苦頭,再問他,「今後改悔了麼?」他暫不作聲,站在門外靜聽動靜。此時風聲稍緊,夜色漸深,室內無聲,想見二人正已入睡,頭中將便悄悄地走進室內。源氏公子心緒不甯,不能放懷就睡,立刻聽見了足音。他想不到頭中將會來此,猜度這是以前和內侍私通的那個修理大夫,不忘舊情,重來探訪。他想:我這種不倫不類的行徑,被這個老練的人看到了,多難為情!便對內侍說:「哎呀,不好了,讓我回去吧。你早已看見了蟢子飛,卻瞞過我,太刻毒了!」便起身光拿了一件常禮服,躲進屏風背後去了。 頭中將心中好笑,但裝作不知,走到源氏公子躲著的屏風旁邊,把屏風折疊起來,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內侍雖然年老,還是一個善於逢迎男子的風騷女人。為兩男爭風吃醋而傷腦筋的事件,她經歷得多。雖然司空見慣,這回卻也非常狼狽,生怕新來的那個男子將對源氏公子有所不利,甚是擔心。連忙起身,戰戰兢兢地拉住了這個男子。 源氏公子想立刻溜出去,不讓對方知道他是何人。但念自己衣衫不整,帽子歪戴,想像這倉皇出走的後影實甚可笑,便躊躇不決。頭中將想教源氏公子不知道他是誰,故爾默不作聲,只是做出非常憤怒的動作,把佩刀撥了出來。內侍著了急,連喊「喂,我的好人!喂,我的好人!」走上前去向他合掌叩頭。頭中將覺得太滑稽了,差一點噗嗤地笑了出來。內侍表面上裝作一個嬌豔的少女,粗看倒也象模像樣,但實際上卻是個五十七八歲的老太婆。此時她忘記了一切,夾在兩個美貌無比的二十來歲的青年貴公子中間,周章狼狽地調停排解,這樣子實在滑稽之極! 頭中將故意裝作他人,一味表演恐嚇的動作,反而被源氏公子看出了。源氏公子想:「他明知是我,故意如此,真是惡作劇。」弄清楚之後,公子覺得好笑,便抓住了他那持佩刀的手臂,狠命地擰他一把。頭中將知道已被看破,可惜之餘,忍不住笑起來了。源氏公子對他說:「你是當真還是開玩笑?開玩笑也得有個限度啊!讓我把衣服穿好吧。」頭中將奪取了他的衣服,死也不給他穿。源氏公子說:「那麼大家一樣。」便伸手拉下了他的腰帶,想剝他的衣服。頭中將不讓他剝,用力抵抗。兩人扭做一堆,你爭我奪。裂帛一聲,源氏公子的衣服竟被撕破了。頭中將即景吟唱道: 「直須扯得衣裳破, 隱秘真情露出來。 你把這破衣穿在外面,讓大家看吧。」源氏公子答道: 「明知隱秘終難守, 故意行兇心太狠!」 兩人唱和之後,怨恨全消,衣冠零亂地一同出門去了。 源氏公子回到私邸,回想此次被頭中將捉住,心中不免懊惱,沒精打彩地躺下來。且說內侍遭逢了這意外之事,甚覺無聊。次日便將昨晚兩人遺落的一條男裙和一根腰帶送還源氏公子,並附詩道: 「兩度浪潮來又去, 磯頭空剩寂寥春。 我是『淚若懸河』了!」源氏公子看了想道:「這個人厚顏無恥。」很討厭她。但回想她昨晚的困窘之狀,又覺得可憐,便答詩道: 「駭浪驚濤何足懼? 我心但恨此磯頭!」① ①以上兩詩,皆以浪比二少年,以磯頭比內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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