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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末摘花(6)


  小姐送他的衣服,是一件貴族用的常禮服。顏色是當時流行的紅色,式樣古陋,光彩全無,不堪入目。裡子的顏色和面子一樣深紅。從袖口、下襟縫攏來的地方可以看出,真是平凡拙劣的手工。源氏公子興味索然,便在那張展開的信紙的空白地方戲筆似地題一首詩。大輔命婦從一旁窺看,但見隨隨便便地寫著:

  「明知此色無人愛,

  何必栽培末摘花?①

  我看見的是深紅色的花,可是……」大輔命婦看見他討厭紅色的花,推想他必有用意。便想起了自己偶爾借著月光看到小姐鼻尖的紅色②。雖然可憐她,但覺得這首詩倒實在很滑稽。她便熟練地自言自語地吟道:

  「縱然情比春紗薄,

  莫為他人樹惡名!

  人世好痛苦啊!」源氏公子聽了,心中想道:「命婦這首詩也並不特別優秀。但那位小姐倘有這點才能,也就好了。我越想越是替她可惜。但她畢竟是身分高貴的人,我替她散播惡名,也太忍心了。」此時眾侍女即將進來伺候,公子便對命婦說:「收起來吧,這種事情,教人看見了當作笑柄。」他臉上顯出不快之色,歎一口氣。大輔命婦懊悔了:「我為什麼把這個給他看呢?連我也被他看作傻子了。」她很不好意思,連忙告退。

  ①末摘花即紅花,摘下來可作紅色染料,花生在莖的未端,故稱為末摘花。前文說過,這小姐的鼻尖有一點紅色,所以把她比作末摘花。本回的題目根據此詩。

  ②「花」和「鼻」,日本人都讀作hana,此處指花說鼻,意思是雙關的。


  次日,大輔命婦上殿服務,源氏公子到清涼殿西廂宮女值事房來找她,丟給她一封信,說道:「這是昨天的回信,寫這種回信,真教人費心思。」眾宮女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都覺得奇怪。公子一邊走出去,一邊吟道:「顏色更比紅梅強,愛著紅衣裳耶紫衣裳?……拋開了三笠山的好姑娘。」①命婦會意,獨自竊笑。別的宮女莫名其妙,向她盤問:「你為什麼獨自在那裡笑?」命婦答道:「沒有什麼。大約公子在這霜寒的早上,看見一個穿紅衣裳的人鼻子凍得發紅,所以把那風俗歌中的句子湊合起來唱,我覺得好笑。」有一個宮女不知原委,胡亂答道:「公子也太挖苦了。這裡似乎並沒有紅鼻子的人呢。紅鼻子的左近命婦和肥後采女難道在這裡麼?」

  ①此乃日本風俗歌。紅梅暗指未摘花的鼻尖。愛著紅衣,藉以隱蔽鼻尖的紅色。下句「拋開了……」並非和上句相續,大約是此風俗歌的末句。所以下文說「湊合起來」。


  大輔命婦將公子的回信送交小姐,眾侍女都興奮地圍攏來看。但見兩句詩:

  「相逢常恨衣衫隔,

  又隔新添一襲衣。」

  這詩寫在一張白紙上,隨意揮灑,反而饒有風趣。

  到了除日傍晚,源氏公子把別人送他的衣服一套,再加淡紫色花綾衫子一件,以及棣棠色衫子等種種衣服,裝在前日小姐送來的衣箱裡,教大輔命婦拿去送給她。命婦看了這些衣服,推想公子不喜愛小姐送他的衣服的顏色。但那些年老的侍女卻在那裡批評:「小姐送他衣服,紅顏色很穩重,不見得比這些衣服差呢。」大家又口口聲聲他說:「講到詩,小姐送他的也較為理直氣壯。他的答詩不過技巧偏勝而已。」小姐自己也覺得吟成這首詩煞費苦心,因此把它寫在一個地方,永遠保留。

  元旦的儀式完成之後,今年的遊藝是表演男踏歌①。青年貴公子們照例奔走各處,熙熙攘攘,熱鬧非凡。源氏公子也忙了一陣。但他惦記那岑寂的邱宅裡的末摘花,覺得她很可憐。初七日的節會②結束之後,到了夜裡,他從宮中退出,裝作回到他的宮中值宿所(桐壺院)去宿夜的樣子,便在夜深時分前去訪問常陸親王的宮邸。

  ①男踏歌是男子表演的踏步歌舞,唱的歌詞是唐詩或日本詩歌。

  ②五月初七從左右馬寮牽出白馬二十一匹,供天皇觀賞後,在宮中遊行,稱之謂「白馬節會」.時人相信新年見白馬,可以驅邪。


  宮裡的氣象與往常不同,漸漸富有生氣,與一般邸宅差不多了。那位小姐的姿態也比從前稍稍生動活潑。源氏公子一直獨自沉思:「如果這個人新年後完全改了樣子,變得美麗了,不知是何等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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