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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末摘花(3)


  與其若此,還不如乾脆地回絕了我。不知可否,教人好苦悶也!」有一個侍女是小姐的乳母的女兒,稱作侍從的,口齒伶俐,長於應對,看見小姐這般模樣,心中著急,覺得太不禮貌,便走近小姐身旁,代她答覆道:

  「豈可禁聲君且說,

  緣何無語我難知。」

  她把聲音故意放低,說得柔媚婉轉,裝作小姐親口說的模樣。源氏公子聽了,覺得這聲音比起她的性格來,太親昵些。但因初次聽到,總覺非常可愛。便又說道:「如此,我倒反而無言可說了。

  原知無語強於語,

  如啞如聾悶煞人。」

  他又對她講了許多無關緊要的閒話,有時詼諧,有時莊嚴,然而對方始終不答一語。源氏公子想:「這樣的人真奇怪。莫非她心中另有一種想法麼?」就此告退,終不甘心,他便悄悄地拉開紙隔扇,鑽進內室來。大輔命婦大吃一驚,她想:「這公子使人掉以輕心,然後乘人不備……」她覺得對不起小姐,便佯裝不見,退回自己房裡去了。

  這裡的青年侍女久慕源氏公子蓋世無雙的美貌,對他這行為都原諒,並不大驚小怪。只覺得此事突如其來,小姐不曾提防,定然十分困窘。至於小姐本人呢,只是神思恍惚,羞羞答答地躲躲閃閃。源氏公子想:「在這時候取這態度,倒是可愛的。可見她是個從小嬌生慣養、還沒見過世面的人。」便原諒她的缺點。可是總覺得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異樣之感,並無牽惹人情之處。失望之餘,他就在深夜起身出去了。大輔命婦一直擔心,不能入睡,只是睜開眼睛躺著。她想還是裝作不知的好。因此聽見源氏公子出去,她並不起來送客。源氏公子偷偷摸摸地走出這邱宅去了。

  源氏公子回到了二條院,獨自躺下尋思:「在這世間要找一個稱心合意的人,真不容易啊!」他想起對方是個身分高貴的人,就此拋開了她,畢竟不好意思。他胡思亂想,心中煩惱。

  這時候頭中將來了,看見源氏公子還睡著,笑道:「好貪睡啊!到這時分還沒起來?昨夜一定又有什麼勾當了。」源氏公子只得起身,一面答道:「哪裡的話!獨個兒睡覺很舒暢,醒得遲了些。你此刻從宮中出來麼?」頭中將說:「正是,我剛從宮中出來。萬歲爺即將行幸朱雀院,聽說今日要選定樂人和舞人呢。我想去通知父親一聲,所以從宮中退出,乘便也來通知你一聲。我馬上就要進宮去的。」看他的樣子很匆忙,源氏公子便說:「那麼,我跟你同去吧。」便命拿早粥和糯米飯來,和客人同吃。門前停著二輛車子,但他們兩人共乘了一輛。一路上頭中將總是疑心他,看看他的臉說:「瞧你的樣子,還是睡眼矇矓呢。」接著又恨恨地說:「你瞞著我做的事情多著哩!」

  宮中為了皇上行幸朱雀院,今天要議定種種事情。因此源氏公子整天滯留宮中。他想起常陸親王家那位小姐,覺得很可憐,應該寫封信去慰問。這信直到傍晚才派人送去。此時天下雨了,路途難行,源氏公子就懶得再到小姐那裡去宿夜了。小姐那裡呢,早上就等候來信。左等右等,只是不來。連大輔命婦也很氣憤,怨恨源氏公子無情。小姐本人想起昨夜之事只覺得可恥。應該早上來的信,到了傍晚才來,反而使得她們手足無措了。但見信上說:

  「夕霧迷離猶未散,

  更逢夜雨倍添愁。①

  我想等天晴了出門,等得好心焦呢。」照此看來,源氏公子今夜不會來了。眾侍女都大失所望,然而還是勸小姐寫回信。小姐心中煩亂之極,連一封一般客套的信也寫不出來。看看夜色漸深,不宜再遲,那個稱作侍從的侍女便照例代小姐作詩:

  「雨中待月荒園裡,

  縱不同心亦解憐。」

  眾侍女口口聲聲勸小姐親筆寫信,小姐只得寫了。信箋是紫色的,但因歷年過久,色澤褪損了。筆致倒很有力,品格只算中等,上下句齊頭寫下來。源氏公子收到了這封枯燥無味的回信,覺得閱讀的勇氣也沒有,隨手丟在一旁了。他推察小姐的心情,不知她對他的行為作何感想,心中異常不安,所謂「後悔莫及」,就是指這種情形而言的吧!然而事已如此,還有什麼辦法呢?便下個決心:從今以後,永遠照顧這小姐的生活。這小姐卻無由得知源氏公子的心情,在那裡徒自悲歎。左大臣于夜間退出宮來,源氏公子被他勸誘,跟著他回到葵姬那裡。

  ①夕霧迷離,暗示小姐沉默不語。


  為了朱雀院行幸的事,貴公子們都興致勃勃,天天聚集在一起,舞蹈和奏樂的預習,成了他們每日的作業。樂器的聲音,比往日嘈雜得多。貴公子們互相競爭,也比往日更加起勁。他們吹奏聲音響亮的大篳篥和尺八簫①。鼓本來是放在下面的,現在也搬進欄杆裡來,由貴公子們親自演奏。真是熱鬧非常!因此源氏公子也很忙碌。幾個關切的戀人家裡,他也偷閒去訪,但常陸親王家這位小姐那裡,他一直不去。時光已是深秋了。小姐家裡只是佳音杳杳,光陰空過。

  ①尺八簫是日本管樂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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