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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夕顏(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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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到底,只有年事較長、見多識廣、閱歷豐富的人,逢到緊急關頭才有辦法。現在源氏公子和惟光大夫都是年輕人,這時候毫無主意了。還是惟光強些,他說:「這件事給這宅院裡的人知道了,不當穩便。這個守院人原是可靠的,但他的家眷也住在這裡,他們知道了一定會洩露出去。所以我們首先要離開這宅院。」源氏公子說:「可是,哪裡有比這裡人更少的地方呢?」惟光說:「言之有理。如果回到小姐本來的屋子裡,那些侍女一定要哭,那裡人多,一定有許多鄰人要責問,把消息傳播到外間去。最好到山中找個寺院,那裡常常有人舉行殯葬,我們夾在裡頭,沒有人注目。」他想了一會,又說:「從前我認識一個侍女,後來成了尼姑,遷居在東山那邊。她是我父親的乳母,現在衰老得很了,還住在那裡。東山來往的人很多,但她那裡卻非常清靜。」此時天色將近黎明,惟光便吩咐準備車子。 源氏公子自己已經沒有氣力抱夕顏了。惟光便用褥子把她裹好,抱上車子。這個人身材小巧,屍體並不給人惡感,卻教人覺得可憐。那褥子很短小,包不了全身,烏黑的頭髮露在外面。源氏公子看了,傷心慘目,悲愴欲絕。他定要跟隨前往,目送她化作灰塵。惟光大夫攔阻道:「公子趕快回二條院去,趁現在行人稀少的時候!」他就叫右近上車伴隨遺骸,又把馬讓給源氏公子騎上,自己撩起衣裾,徒步跟在車子後面,走出了這院子。他覺得這真是奇怪而意想不到的送殯。但是看到公子的悲戚之狀,就顧不得自身,逕向東山出發了。源氏公子則仿佛失卻知覺,茫茫然地到達了二條院。 二條院裡的人相與議論:「不知從哪裡回來,看樣子懊惱得很呢。」源氏公子一直走進寢台的帳幕①裡,撫胸瞑想,越想越是悲慟。「我為什麼不搭上那車子一同前往呢?如果她蘇醒過來,將作何感想呢?她知道我拋撇了她而去,定將恨我無情吧。」他在心緒繚亂之中,念念不忘此事,不覺胸中堵塞、氣結難言。他覺得頭痛,身體發燒、非常痛苦。他:「如此病弱,不如死了罷休!」到了日上三竿之時,猶未起身。眾侍女都覺得驚訝。勸用早膳,亦不舉箸,只是唉聲歎氣、愁眉不展。這時候皇上派使者來了。原來昨天早就派使者找尋公子行蹤,不知下落,皇上心甚掛念,所以今天特派左大臣的公子們前來探視。源氏公子吩咐只請頭中將一人「來此隔簾立談」②。公子在簾內對他說:「我的乳母于五月間身患重病,削髮為尼。幸賴佛佑,恢復健康。不料最近舊病復發,衰弱特甚,盼望我前去訪問,再見一面。此乃我幼時親近之人,今當臨終之際,若不去訪,於心不忍,因此前去問病。不料她家有一僕役正在患病,突然病勢轉重,不及送出,即在她家死去。家人不敢告我,直到日暮我去之後,才將屍體送出。過後我得知此事。現在將近齋月③,宮中正在準備佛事,我身不潔,未便造次入宮參見。我今晨又感受風寒,頭痛體熱,頗覺痛苦。隔簾致辭,實屬無禮。」頭中將答道:「既然如此,我當將此情由複奏皇上。昨夜有管弦之興,其時皇上派人四處尋找, ①王朝時代殿內主屋中設有比地面略高之寢台,四周垂掛帳幕,為貴人坐臥之用。 ②當時認為,接觸過死人的人,身上不潔,不可請來客坐,只可與他隔簾立談。 ③九月是齋戒之月,宮中舉行種種佛事。夕顏是八月十六日死的;此時宮中正準備佛事。 未得尊蹤,聖心甚是不樂。」說罷辭去,既而折回①,又問道,「您到底碰到了怎樣的死人?剛才您所說的,怕不是真話吧?」源氏公子心中吃驚,勉強答道:「並無何等細情,但請將偶爾身蒙不潔之情由奏聞可也。怠慢之罪,實無可道。」他說時裝作若無其事,然而心中充滿著無可奈何的悲哀,情緒異常惡劣,因此不欲和別人對面談心,只是召喚藏人弁②入內,叫他將身蒙不潔之情由如實奏聞。另外備一封信送交左大臣邸,信中說明因有上述之事,暫時不能參謁。 ①頭中將是以欽差身分來的,所以談畢公事後出去了再折回來談私事。 ②藏人弁為官名。此人是左大臣之子,頭中將之弟。 日暮時分,惟光從東山回來參見公子。這裡因為公子對人宣稱身蒙不潔,來客立談片刻旋即退出,所以室內並無外人。公子立刻召他入內,問道:「怎麼樣了,終於不行了麼?」說著,舉袖掩面而哭。惟光也啼啼哭哭地說:「已經毫無辦法了。長久停屍寺中,不當穩便。」明日正是宜於殯葬的日子。我有一個相識的高僧在那裡,我已將有關葬儀一切事情拜託這高僧了。」源氏公子問:「同去的那個女人怎麼樣了?」惟光答道:「這個人似乎也不想活了,她說:『讓我跟小姐同去!』哭得死去活來,今天早上她似乎想跳岩自盡,還說要將此事通知五條屋裡的人,我百般安慰她,對她說:『你暫且鎮靜下來,把前前後後的事情考慮一下再說。』現在總算沒事。」源氏公子聽了這諾,悲傷之極,歎道:「我也痛苦得很!此身不知如何處置才好!」惟光勸道:「何必如此感傷!一切事情都是前世註定的。這件事決不洩露出去,萬事有我惟光一手包辦,請公子放心。」公子說:「這話固然不錯。我也確信世事皆屬前定。可是,我因輕舉妄動,害死了一個人的性命,我身負此惡名,實甚痛心!你切勿將此事告訴你的妹妹少將命婦;更不可教你家那位老尼姑知道。她往常屢次勸諫我不可浮蹤浪跡,如果被她知道了,真教我羞慚無地啊!」他囑咐惟光保密。惟光說:「僕人自不必說,就是那個執行葬儀的法師,我也沒有將真情告訴他。」公子覺得此人可靠,便稍稍安心。眾侍女窺見此種情狀,都弄得莫名其妙,她們私下議論:「真奇怪,為了什麼事呢?說是身蒙不潔,宮中也不參謁,為什麼又在這裡竊竊私談,唉聲歎氣呢?」關於葬儀法事,源氏公子叮囑惟光道:「萬事不可簡慢。」惟光說:「哪裡會簡慢!不過也不宜過分鋪張。」說著便欲辭去。但公子忽然悲慟起來,對惟光說:「我有一言,怕你反對:我若不再見遺骸一面,心中總不甘願。讓我騎馬前去吧。」惟光一想,此事實在不好,但也無法阻止,答道:「公子既有此心,那也沒有辦法。但請趁早出門,夜闌之前務須回駕。」源氏公子便換上最近微行常穿的那套便服,準備出門。此時源氏公子心情鬱結,痛苦不堪,設想走這條荒山夜路,生怕遭逢危險,一時心中躊躇不決。然而不去又無法排遣悲哀,他想:「此時若不一見遺骸,今後哪一世才能再見呢?」便不顧一切危險,帶了惟光和那個隨從,出門前去。只覺得路途遙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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