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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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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1 這天晚上,與狼共舞夜宿在踢鳥小屋裡的帳篷。他雖然累極了,但發生了這些事,使他再累也睡不著。白天發生的事,在他的腦海裡,就像長柄淺鍋的玉米花,蹦跳個不停。 最後,當他開始昏然欲睡,中尉神魂飄飄,進入朦朧的夢境中,那還是他很年輕時,才有的夢。星子圍在他的周邊,他在清冷寧靜的空中飄浮著。一個飄飄然的小男孩,獨自在星輝交織和黑暗天際浮游。 但是他並不害怕,他正睡在舒適又溫暖的床上。有四根柱子,上面罩青篷幕。而他像一顆小小的種子,在宇宙之間飄浮,好像永永遠遠都這樣,永生不死。這不是艱難,而是愉悅。 這是他在蘇族祖先傳下的夏日營區,睡了第一晚的情形。 2 幾個月就這麼過去了。鄧巴中尉,在十熊的營區裡,住了好幾次。 他也經常回席格威治營地,但回去並不是想回去,而是有罪惡感才回去,認為這是自己的職責所在。 他知道,自己沒什麼理由,該繼續待在席格威治。如果軍方棄守了,而他一個人還待在這兒。他想到自己該回海斯堡,在這兒所做的一切,也撫心無愧。事實上,他為美國軍方所做的這些,也該算是模範,足以讓他在離去的時候,昂首挺胸了。 如今,他被這群印第安人深深吸引住,把他推向另一個世界,他剛開始在那個世界探索,剛開始的時候,他還不知這就是緣分的起始,那個時候,他只是想來邊疆駐守,成為屯守邊界兵團的一員,那麼他可以到處去探險,就像現在一樣。如今,他將國家、軍隊、種族全置諸腦後,發現自己對印第安文化的探索,竟是這麼饑渴。他無法拒絕印第安文化,就像瀕臨死亡的人,無法拒絕喝水。 他想知道,這樣下去,會有什麼事發生,也因為如此,他放棄了返回軍隊的念頭,但他並沒有忘了,可能還會有軍隊派遣到此,那只是遲早的事。 因此,每當回到席格威治營地,他總會清理整頓一番。例如修理遮窗的布篷,掃除茅屋角落的蛛網,記日記。 他強迫自己做這些工作,好讓自己待在營地,就像他以前的生活一樣。和印第安人相交相處愈深,他也把自己許多過去捨棄了。但是,他還殘存著一個理念,就是仍然認同自己仍是美國軍隊的約翰·鄧巴軍官… 日記已不再描寫他每天的生活,大部分記著他每天的新生活,只有一小部分,談及天氣和他自身的健康,此外都是一些私人的事。 他經常順著河邊散步,雙襪經常跟著他。他只有一次真正接觸過,而中尉一直很高興看到它。他們經常沉默地一起走,這通常是他珍惜的時光。 他常駐足河邊,一站站了好幾分鐘,注視著孱孱河水。如果光線適當,有時能在澄清如鏡的河水裡,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的頭髮長得超過了肩膀,長久的日曬風吹,使他的臉變得好黑。他常面對著水面,左顧右照,他非常欣賞自己穿戴護甲的樣子,就像他的制服一樣。除了西斯可這匹駿馬之外,這件護甲就是他最珍愛的了。 有時,他看著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看到自己愈來愈像他們的族人了,這使他感到擔心困惑。如果有個一人高度的鏡子,照出自己全身,會是什麼樣不倫不類的形象。上身掛著印第安人的護甲,下身穿著美軍藍底黃條的長褲,和高統的黑色馬靴。 偶而,他也想過,索性把長褲和馬靴全扔掉吧,改為印第安人的綁腿,穿印第安人的平底鞋。可是,水面的倒影提醒了他,軍靴和軍褲,原本就是他穿慣的。另一方面,也是軍隊中的紀律。他總得穿著軍靴和軍褲,等著後援部隊來,到那個時候再者吧。 有些日子當他感到自己更像印第安人而不像白人時,他就翻越絕壁,去找他的印第安朋友。席格威治營地,就像遠古的廢墟一樣,荒涼如鬼域。很難讓人相信,他偶而還會回來一下。 時間就如此流逝而過。他偶而回席格威治營地,只是為了打雜。他愈來愈少回去,相隔的時間也愈來愈長。但他有時仍然騎馬,回他老窩看一看。 3 十熊的村子,變成了他生活的中心。他是那麼順其自然,就在這兒住下來了。鄧巴中尉一個人另住。他的膚色、褲子、長靴都成了標誌,代表他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訪客。就像站立舞拳一樣,他一個人有時像會分裂成兩種人格。 他整個投入印第安生活後,過去的世界留在他身上的痕跡,也愈來愈稀淡了。每當鄧巴去想,他安身立命的地方,到底根植何處呢?每念及此,他就變得恍恍惚惚,空空茫茫,頓時就停下手邊的事,一個人就怔怔出神了。總要過個幾秒鐘,等心中的霧散了之後,他又繼續手邊的工作,似乎不明白是什麼困擾著他。 好在,這種時候總是一下子就過去了。 剛在十熊營地住著一個半月裡,他最愛去的地方,就是踢鳥帳篷後面,那個棕頂的帳篷。 每天的早晨和黃昏,鄧巴中尉總要在這兒逗留上幾個小時。他第一次能和踢鳥,自由交談著。 站立舞拳很固定地教他,一星期後,他們三人,就能長篇大論的聊了起來。 中尉一直認為,踢鳥是個好人。但從站立舞拳用英語傳譯了他許多想法之後,鄧巴這才發現,他的才智,遠在他交往過的任何人之上。 起初,他們多半是以一問一答的方式談話。鄧巴中尉娓娓道來,他是怎麼到席格威治營地來的,結果想不列,竟是自己孤零零一個人。這故事雖然有趣,但踢鳥也頗懊喪,與狼共舞對軍隊部署的事,所知幾乎等於零。他既不知道軍隊的任務,也不知道什麼計劃,從他那兒,刺探不出什麼軍情。他只是個單兵。 白種人的事情,真搞不懂。 「為什麼你們白人,要到我們的地方來呢?」踢鳥曾這麼問。 而鄧巴也曾這麼回答:「我不認為,白人是要到你們這地方來,我想他們只是經過。」 踢鳥還曾說;「德克薩斯已經是我們的地方,我們開荒辟地,白人卻在我們的土地上屠殺野牛,把牛屍棄在草地上,現在這些事都發生了,已經來了太多白人,以後還會有多少白人要來?」 這時中尉只好說:「我不知道。」 「我已經聽說了,」這名巫師繼續說:「這些白人說要為此地帶來和平,那麼他們為什麼總是率領著滿面鬍鬚的士兵來呢?為什麼當我們要離開時,這些滿面鬍鬚的士兵,仍然緊迫不舍,要將我們趕盡殺絕?我聽說白人的首領,和我們印第安人談過,他們保證要和平,可是我也聽說,他們又一再的食言背信。如果白人的首領要來看看我們,我們怎麼知道,他們到底是真情還是假意?我們能接受他們的禮物嗎?我們能和他們簽約,那麼我們之間,真會有和平嗎?當我還是個小男孩時,有許多族人,要去德克薩斯法院參加會議,結果他們卻被射殺死了。」 中尉將會提出合理的答案,來回答踢鳥的問題,可是都很勉強。他若咄咄逼人進一步問的時候,他也只有說:「實情我也不清楚。」 他得很小心應對才行。可以看得出,踢鳥非常關切這些問題,但他並沒有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如果白人帶著強大的火力,真正在這兒出現了,不管印第安人如何驍勇善戰,頑強拒敵,仍是毫無致勝的希望,他們必定慘敗的。 同時,他也不能告訴踢鳥他的看法。他也很關心這些問題,但中尉不能告訴他實情,可是也不能對巫師說謊,他只好暫時冷眼旁觀,再去尋找一個適切的觀點。表面上,他佯裝對這些問題不甚熱衷,而想去尋找一些更新、更生活化的主題。 可是每一天,都很難拒絕回答這些問題。有一個問題,被提得最多,那就是——「下次還會有多少白人要來?」 4 逐漸的,站立舞拳開始期待,到棕頂帳篷裡去的那幾個小時。 現在,大家也都能接受他了。與狼共舞不再是大家心中的大問題。這個軍人,他完全不像那些殺人不眨眼的白鬼一樣,現在看起來,甚至不像一個軍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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