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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5

  有什麼東西拍拍他。當他慢慢轉醒的時候,心想可能是在做夢吧,好像背後有什麼東西,用肘輕輕推著他。整個夜晚,他都蒙著毯子睡。毯子被露水儒濕,變得沉甸又潮濕。

  他抬起毯子的一角,看到早上朦朧的天光。西斯可站在草地上,離他只有幾尺遠,它的馬耳豎立著。

  然後,那種感覺又來了。好像有什麼東西,輕輕踢著他的背。鄧巴中尉拉開毯子,看到一個人,就站在他面前。

  那是飄發,他的臉上,敷塗著一條條上黃色的儲土,手裡握著一把明晃晃,新的來福槍,中尉不由得屏住了氣。這一回,飄發要殺的可能是他了。中尉想像他一塊帶著頭皮的頭髮,可能懸掛在這名印第安武士的矛尖上。

  當飄發把來福槍舉得更高一些的時候,他微笑了,並用腳趾輕輕戳戳中尉身旁,以蘇族的印第安語,說了些話,當飄發放下他的來福槍,好像在玩想像的遊戲時,鄧巴中尉仍然僵直地躺在地上。他又比劃,像把大塊食物,送入口中,仿佛一個朋友,跟另一個朋友玩鬧著,又再度用腳趾,搔著鄧巴的肋骨。

  6

  他們順著風行,大隊人馬中,每一個健康的人,都編入牛角形的陣勢中,逐漸向兩邊漸漸擴散,一共有半哩那麼寬。他們小心地不去驚動野牛,一直到準備奔騰為止。

  身為新手的鄧巴中尉,夾雜在眾多有經驗的老手之間。當陣勢展開時,他試著去吸收他們獵野牛的戰略。他在編制中的位置,靠近中央,他可以看到,他們是如何慢慢分出許多小隊,對著那群龐大的野牛群。右翼不斷前進,中間則向後退,在他右邊的編隊則慢慢拉成直線。

  這是包圍。

  很靠近了,他已經聽得到牛的叫聲;偶爾傳來小牛的哭號聲,母牛的叫聲,和大群公牛偶爾發出噴鼻息的聲音。好幾千頭的動物,就在眼前了。

  中尉向右邊瞥了一眼。飄發就在他身邊,當他們步步向牛群進逼時,他睜大了眼睛看,甚至沒有意識到騎著的馬匹在前行,以及握在乎中來福槍在搖晃。他銳利的眼神,眼觀八方:一邊看著狩獵的陣仗,一邊注意著獵物,以及兩者之間,愈來愈縮近的距離。如果空氣能看得見,他甚至能注意到每一瞬間的變化。他就像能聽到一個看不見的鐘,倒數計時的聲音。

  甚至鄧巴本身,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他可以感覺到緊張得汗毛直豎,空氣幾乎全然停止流動,好像什麼都沒有了,他不再聽到圍獵馬群雜遝的蹄聲。即使是前面的野牛群,也突然沉寂了。在厚厚的雲層下,死亡的氣息飄浮在草原上。

  當他離那些毛茸茸的野獸,只剩下一百碼遠的時候,那些野牛抬起它們的大頭,面對著他,嗅出空氣不對勁,耳朵可能聽到了什麼,但它們衰弱的視力,卻無法清楚辨明。它們的尾巴上翹,像一面小小的旗子。牛群中最大的一隻,費勁地在草地上往前走,甩甩頭,粗聲大氣噴著鼻息,像是對侵入它們這麼一大群人馬的挑戰。

  隨後,鄧巴瞭解每一名獵者,是否能殺死一頭獵物,並不是預先能知道,也絕不是守株待兔的事。要獵野牛,每一個人都得爭取自己的機會。

  整個右翼部隊騷動起來,角形最尖端的人馬,率先沖了出去。

  這第一波攻擊的速度非常驚人,從隊伍陣仗中沖了出去,鄧巴看得目不轉睛。

  原本面對著他的公牛,這時轉頭跑開,就在這時,所有印第安人馬全往前沖,馬匹奔馳的速度這麼快,西斯可幾乎從中尉胯下奔逸而出。他抓緊它的背,指尖感到馬匹奔跑的振動。這個時候,是無法停住馬,好像它用盡了所有力氣在奔馳,一味向前,好像只有快速奔馳才能活著。

  鄧巴左右顧看,兩邊的騎士都不見了蹤影,掉過頭看他們,只見他們全落在後面全力奔馳。他們已經盡了最快的速度,可是比起西斯可,他們的座騎都太慢了,若想掙扎趕上,毫無希望。每過一秒鐘,又落後一段距離。突然,中尉一個人獨自領先,在追逐的一群獵人之前,奔逃的那樣野牛之後。

  他不斷奮力強拉西斯可的韁繩,可是這匹馬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它一點也沒有去注意主人的指令。西斯可伸長馬脖子,馬耳在急奔中變得扁平,鼻孔中噴著好大的氣,順著風急速地跑,距離野牛群愈來愈近了。

  鄧巴中尉沒時間多想,草原像在他腳下不斷飛馳而過,頭上的藍天也迅速向後移,在天地之間,是一大群奔逃擴散的野牛群,這些受驚嚇拼命奔逃的野牛,像一堵大牆一樣。

  現在,他離牛群更加接近了,甚至都可以看得到它們後腿和臀部的肌肉,也看得見它們奔跑而翻起牛蹄的底部。不過幾秒鐘,他近得可以摸到它們了。

  他正沖進一個最可怕的噩夢裡,就像一個乘著扁舟的男人,無助地朝瀑布口漂流過去。中尉沒有尖叫,甚至無法祈禱、或劃個十字,但他可以閉上眼睛。腦海又浮現了他父親和母親的影子。他們會為他做些事,那是他從未見過他們做的。他們熱情的吻著他。聽到好多沉重的碰撞,就像上千個鼓,咚咚隆隆翻落下去的聲音。中尉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夢一樣的地方,一個山谷滿是巨大褐色和黑色的圓石,朝著同一個方向發射出。

  那些石塊跟著牛群一塊滾動。

  一萬多個野牛驚天動地跑起來,發出極大如雷的響聲,可是卻也帶來一種奇異的沉靜感。鄧巴在這群受驚野獸奔竄之際,卻感到飄浮在一種瘋狂的寧靜中。

  他緊抱住西斯可,注視著野牛群,像一張巨大、會移動的地毯。他想像如果在安全的空地,他躍下馬,從一個牛頭跳到另一個牛頭上玩。就像小男孩在溪中,從一塊大石頭,跳到另一塊大石頭。

  他的手全是冷汗,來福槍有些滑溜,差點掉了。正在這時候,那只在他左邊奔逃的公牛,離他不過一、兩公尺遠,很快就掉頭沖過來。用它毛茸茸的頭,試圖去抵西斯可。可是西斯可非常靈敏,很快跳開。那野牛的牛角,不過摩擦一下馬的脖子。這一衝撞,差點把鄧巴中尉撞下馬背,如果跌了下來,一定會摔死。可是,這只野牛仍然緊緊跟著,甚至跳過另一頭正在奔逃野牛的背部。

  中尉慌了,他把槍放低,朝那頭野牛開火,這時那野牛又要衝上來,用頭抵住西斯可。這一槍射得很差,但子彈也射入這頭野牛的一隻前腿,它的膝蓋扭曲,這頭牛翻了一個人筋斗。

  突然,他發現周身都變得空蕩蕩的。野牛群聽到槍聲,嚇得奔得老遠。他勒住馬,這一回,西斯可有了反應,也停住了。獸群奔跑的隆隆聲,也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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