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約翰·克利斯朵夫 | 上頁 下頁 |
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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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趣是有的;但小說總嫌太長,她永遠沒有耐性看完。她會忘了開頭的情節,會跳過幾章,結果什麼都弄不清,把書丟下了。 「原來是這樣的興趣!」 「哦,對一樁平空編出來的故事,有這點兒興趣也夠了。一個人在書本以外不是也該有點兒興趣嗎?」 「也許喜歡看戲罷?」 「那才不呢!」 「難道不上戲院去嗎?」 「不去。戲院裡太熱,人太多。哪有家裡舒服?燈光刺著你眼睛,戲子又那麼難看!」 在這一點上,他和她表示同意。但戲院裡還有別的東西,譬如那些戲文吧。 「是的,"她心不在焉的回答。"可是我沒空。」 「你忙些什麼呢,從早到晚?」 她笑了笑:「事情多呢!」 「不錯,你還有你的鋪子。」 「哦!"她不慌不忙的說,"為鋪子我也不怎麼忙。」 「那末是你的女孩子使你沒有空囉?」 「也不是的,可憐的孩子,她很乖,會自個兒玩的。」 「那末忙什麼呢?」 他對自己的冒昧表示歉意。但她覺得他的冒昧很有意思。 「事情多呢,多得很!」 「什麼呢?」 她可說不清。有各種各樣的事要你忙著。只要起身,梳洗,想中飯,做中飯,吃中飯,再想晚飯,收拾一下房間……一天已經完了……並且究竟還該有些空閒的時間!…… 「你不覺得無聊嗎?」 「從來不會的。」 「便是一事不做的時候也不無聊嗎?」 「就是那樣我不會無聊;要做什麼事的時候,我心裡倒堵得慌了。」 他們互相望著,笑了。 「你真幸福!"克利斯朵夫說。"要我一事不做就辦不到。」 「你一定辦得到的。」 「我這幾天才知道我也會不做事的。」 「那末你慢慢的就會一事不做了。」 他跟她談過了話,心裡很平靜很安定。他只要看見她就行了。他的不安,他的煩躁,使他的心抽搐的那種緊張的苦悶,都松了下來。他跟她說話的時候,想到她的時候,心一點兒不亂。他雖然不敢承認,但一接近她,就覺得進入了一種甜蜜的麻痹狀態,差不多要矇矓入睡了。 這些夜裡,他比平時睡得特別好。 做完了工作回家的時候,克利斯朵夫總向鋪子裡瞧一眼。他難得不看見薩皮納的,他們便笑著點點頭。有時她站在門口,兩人就談幾句話;再不然他把門推開一半,叫小孩子過來塞一包糖給她。 有一天,他決意走進鋪子,推說要幾顆上裝的鈕扣。她找了一會找不到。所有的鈕扣都混在一起,沒法分清。她因為被他看到東西這麼亂,有點兒不大得勁。他可覺得很有趣,低下頭去想看個仔細。 「不行!"她一邊說一邊用手遮著抽屜,"你不能看!簡直是堆亂東西……」 她又找起來了。但克利斯朵夫使她發窘,她懊惱之下,把抽屜一推,說道:「找不到了。你到隔壁街上李齊鋪子去買罷。她一定有。她那兒是要什麼有什麼的。」 他對她這種做買賣的作風笑了。 「你是不是把所有的顧客都這樣介紹給她的?」 「這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滿不在乎的回答。 可是她究竟有些不好意思。 「整東西真麻煩,"她又說。"我老是一天一天的拖著,可是明兒我一定要開始了。」 「要不要我幫忙?」 她拒絕了。她心裡是願意的:可是不敢,怕人家說閒話,而且他來了,她也會膽怯的。 他們繼續談著話。過了一會,她說:「你的鈕扣怎麼樣呢?不上李齊那邊去買嗎?」 「才不去呢,"克利斯朵夫說。"等你把東西整好了我再來。」 「噢!"薩皮納回答,她已經忘了剛才的話,"你別等得那麼久啊!」 這句老實話使他們倆都笑開了。 克利斯朵夫向著她關上的抽屜走過去。 「讓我來找行不行?」 她跑上來想攔住他:「不,不,不用再找,我知道的確沒有了。」 「我打賭你一定有的。」 他一來就把他要的鈕扣得意揚揚的找到了。可是他還要另外幾顆,想接著再找;但她把匣子搶了過去,賭著氣自己來找了。 天黑下來了,她拿了匣子走近窗口。克利斯朵夫坐在一旁,只離開她幾步路。女孩子爬在他的膝上,他裝做聽著孩子胡扯,心不在焉的回答著。其實他瞧著薩皮納,薩皮納也知道他瞧著她。她低著頭在匣子裡掏。他看到她的頸窩跟一部分的腮幫,——發見她臉紅了,他也臉紅了。」 孩子老是在講話,沒有人理她。薩皮納木在那裡不動了。 克利斯朵夫看不清她做些什麼,但相信她是什麼也沒做,甚至也沒看著她手裡的匣子。兩人還是不作聲,孩子覺得奇怪,從克利斯朵夫的膝上滑了下來,問:「幹嗎你們不說話了?」 薩皮納猛的轉過身子,把她摟在懷裡。匣子掉在地下,鈕扣都望家具底下亂滾;孩子快活得直叫,趕緊跑著去追了。薩皮納回到窗子前面,把臉貼著玻璃好似望著外邊出神了。 「再見,"克利斯朵夫說著,心亂了。 她頭也不回,只很輕的回答了一聲"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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