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天色漸漸微明,星星漸漸沈落。早春的清晨即將來臨,我們可以守的珍貴時刻,已剩下不多。

  「所以,你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他熱切的說,音調比以前更溫柔了。

  「劉易斯,我有意讓某些事或任何事發生——」我說:「我有心期待天翻地覆的改變!我們算什麼呢?不過是吸血水蛭罷了,可憎的,鬼祟的,不清不白的。古老的羅曼史已消失。所以讓我們能或得有點新意吧!我渴望亮光一如我渴望鮮血,我渴望透明坦蕩磊落,我也渴望戰爭。」

  「你曾是承先啟發的新邪惡,借用你曾說的老話——」他說:「這一回是二十世紀當仁不讓的新邪惡!」

  「完全正確。」我理直氣壯。不過,我也再次想到自己純如凡人的衝動,虛榮心作祟的衝動;我渴望名傳遐邇,舉世皆知。

  「為什麼呢?黎斯特?」他明顯懷疑地質問:「為什麼甘願冒險?畢竟你已經歷過險,你也已經複出,你比從前更加威猛淩厲,更加熱情洋溢活力充沛,就好像從未受過挫折一樣。你明白這是多麼難能可貴!能保持如此不是好多了嗎?幹什麼複出就立刻冒大險?我們擁有全世界,除了我們自己,再沒有誰能傷害我們,這種自在的感覺,難道你已忘記而置之腦後?」

  「這是個提議嗎?劉易斯。你是不是像情人之言,告訴我你已回到我身邊了?」

  他的延伸陰悒,視線卻轉離了我。

  「我沒有嘲弄之意,劉易斯。」我說道。

  「你又回到我身邊了,黎斯特。」他平靜的說,眼光又回到我身上。「當我在「德古拉的女兒」的酒吧裡,第一次聽到有關你的訊息,我覺得某些我以為已一去不復返的——」他頓住了。

  我明白他在說什麼,他已經表示過了。至於我,早在幾世紀前就已經瞭解,當阿曼德在老集會滅亡後的絕望痛苦時,我已深能體會。興奮,渴望繼續下去,這些事對我們乃無價之寶。這也正是搖滾演奏,系列製作,乃至期待戰爭的最大理由!

  「黎斯特,明天晚上別上臺吧——」他極力勸著:「就讓影片和書做你想做的好了。你自己犯不著當箭靶子,讓我們一起守,一起聊天,在這個新世紀裡彼此擁有,享受我們過去從未享受的一切。我是真心真意的。」

  「好誘惑呀,我俊美的朋友。」我說:「在上一個世紀,不知有多少次,我幾乎願意放棄一切,來換取這樣的話語,我們一起守,一起聊天,我們擁有彼此。這將多麼美妙,多麼精彩!可是我將要上臺表演,我將再一次恢復雷利歐的角色,那是在巴黎時我從未一試的。我將讓大家瞧瞧吸血鬼黎斯特,一個象徵,一個法外之徒,一個天生怪物,有些可愛,有些惹嫌,就這麼個古怪綜合體。告訴你,我不會半途而廢,我不想錯失良機,而且老實說,我也一點兒不害怕。」

  我以冷靜或者說感傷來振作自己,並且也想改變他的心意。對於即將升空的太陽,我的怨恨乃從前所未有。他轉身面對微曦,光有些刺傷了他,但是他的臉上,仍充滿溫暖的神情。

  「既然如此,好吧——」他說:「我將很高興跟你一起去舊金山,我會十分高興跟你在一起,你願意帶我嗎?」

  我不敢隨口回答,再一次我感到興奮至極的折磨,對他的情愛太濃,連我自己都覺得太丟臉了。

  「當然,我將帶你一起去。」我終於開口回話。

  我們彼此對望了緊張的那一刻。他必須離開了,清晨已經在望。

  「還有一件事,劉易斯。」我說著。

  「什麼事?」

  「你這身衣服不合適,我是說對明天晚上不合適。他們二十世紀的人不是這麼說嗎?穿上那樣的毛衣和褲子,你將未戰先輸呢!」

  劉易斯走了後,清晨變得空洞落寞。我靜靜佇立了一會兒,想到那個危險的訊息傳達。我掃瞄了遠處的山,廣闊無邊的荒野。恐嚇,警告——有什麼關係呢?年輕小鬼撥通了電話,年老妖怪留下了超自然的聲音。這一切難道詭異嗎?

  此刻我能想到的只有劉易斯,他將與我並肩而立。當其它的妖魔鬼怪出現,管它什麼事會發生呢?

  當我們的車隊開進大門,舊金山牛宮的巨大停車場裡,已經擠滿了瘋狂的歌迷。我的樂手坐在禮賓車領先走在前,劉易斯坐在我的保時捷邊座,穿上清爽發亮的樂隊制服——黑短披風,看上去正像從他的書本裡走出來;看到那麼多尖叫的年輕小夥子,他的眼神不免流露出輕微的恐慌;此時摩托車衛隊已忙著維持次序,將歌迷驅趕退後,遠離我們。

  大會堂的門票,一個月前已銷售一空,失望的歌迷聚集著,要求大廳的外面能現場轉播,好讓他們也能聽到演唱。啤酒空罐在地上滾著,少年歌迷坐在車頂、行李廂上與車蓋上;汽車收音機裡,吸血鬼黎斯特的歌聲,震耳欲聾。

  經理人跑過來,站在車窗邊說明,我們得在廣場外安裝大銀幕與擴音器;舊金山的警察局已設想周延,以防範騷亂暴動于未然。

  我可以感覺到劉易斯的焦慮不安,一群年輕聽眾突破警察防線,擠到他坐的窗邊;車隊猛然緊急轉彎,聽眾閃避讓路,我們的汽車終於開進長型大廳。

  周遭的情況令我目眩耳迷,內心莽動躁進的感覺激增。一次又一次,歌迷不顧一切的圍上來;我開始明白,自己大低估局勢的演化,對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太掉以輕心了。

  我所看過的搖滾歌唱表演影片,並沒讓我真正掌握情況;俗麗刺眼的燈光一路掃射下來,嘈雜刺耳的音樂一路鑽入腦際,令我羞愧的凡人虛榮也一路消失殆盡。

  擠進大廳就已是一場大混戰,經過東倒西歪的守衛,我們沖進防守戒備嚴密的後臺區,小硬餅乾緊緊抓著我,艾力士推著拉瑞,一前一後的擠做一團。

  歌迷抓我們的頭髮,撕我們的披風,我轉身拉著劉易斯,讓他緊靠在我的身邊,一起跟我們走進門裡。

  在拉上帷幕的穿衣間,我總算首次領教了群眾野獸的咆哮了,一萬五千張嘴,在同一屋簷下怪吼鬼叫。

  哎,我哪能掌握這種情勢?這種強勁的萬人合唱,使我的渾身戰慄。這樣的歡欣鼓舞,多久以前曾經發生過呢?

  我向前而去,透過小縫看進觀眾大廳,凡人群眾擠滿兩邊的長橢圓形場地,在巨大的中心廣場上,好幾千的烏合之眾,在擁抱愛撫跳舞,他們的手握拳在煙霧騰騰中揮擊,爭先恐後想擠近表演的舞臺前,大麻,啤酒與人類鮮血的味道,在通風的氣流裡飄送著。

  工程師大叫說,一切已準備就緒。我們的臉重新化妝;黑色天鵝絨披風重新刷好,黑領帶拉直。讓觀眾再多等下去,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話一傳出,屋裡的燈光悉數熄滅,一陣非人似的大叫在黑暗中鼓脹,在牆壁上迴響,我從腳底地板上也感到那種喧鬧。當電子聲音嗡嗡吱嘎作響,表示所有的音響設備已連結無誤時,觀眾的喊叫更熱烈了。

  震動迴響鑽進我的鬢邊,一層皮似已被叫聲剝落,我抓住劉易斯的手臂,給了他留戀的一吻,然後感到他放開了我。

  舞臺下的觀眾,手裡拿著化學香煙式燈管,千千萬萬的小火光,在幽暗中閃動;合著節拍的掌聲爆開來,全面性的吼聲忽高忽低,中間夾雜個別的尖叫,使我頭昏腦脹。

  然而,我記起了好久以前的瑞諾劇場,當時的景象更恍如就在眼前。只不過這個地方像是羅馬圓形大競技場!相形之下,製作錄音帶錄影帶之況何能相提並論?一切在掌控之下,一切冷冷冰冰,那裡有這種醺醉魅惑的滋味?

  工程師作出手勢,我們乍然出現在台前。我動作輕盈的閃過一大堆電路管線,群眾看不清情況,一個個探頭探腦的四處張望。

  我站在舞臺右方,面對著搖擺大叫的觀眾,我吹管樂器的管,艾力士負責打鼓!小硬耕幹的手上拿著閃亮的電吉他,拉瑞則負責綜合性質的龐大圓形鍵琴。

  我轉了一圈,視線朝向巨大的錄影螢幕,螢幕上將會放大我們的映像,使得屋內每雙眼睛,都可以細細端詳我們的舉手投足。我再次面對年輕尖叫著的人山人海。

  黑暗中的聲浪一波波湧來,我已聞到血氣的熱與香味。

  猛然間!頭頂上龐然大物的燈組全部亮起。強烈的銀色、藍色、紅色的光芒,在我們身上閃來閃去,尖叫已達顛峰.整個大廳的人倏然起立而站。

  我感到光在我的白皙肌膚爬行,在我黃色頭髮上閃耀;我瞥了一下高高站在電線之間,與銀色鷹架上的凡人樂友,他們全神采飛揚幾近瘋狂。

  看到各處的聽眾高舉拳頭招呼致敬,我額頭上的汗珠直冒;場內還有許多年輕小夥子,穿著萬聖節的吸血良服飾,臉上還飾上人工血跡,有的戴上蓬亂黃色假髮,有的眼睛畫上大黑圈圈,使得他們看上去夏天真,也更昆怪模怪樣。尖叫聲、口哨聲,啾嘯聲,在台下此起彼落。

  不,這太不像小小影片製作啦,這更完全不像在涼快的、隔音極好的錄音室裡演唱,這是吸血鬼造成的人類新體驗,音樂本身也是吸血鬼式的,正如同錄影帶的影像,也在血腥中逐漸消失一樣。

  我興高采烈,渾身戰慄,紅色的汗流滿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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