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八一


  後來,他總算來找我們,告訴我們以凡人的方式,他已經把他的工作整理就緒,有一堆新寫完成的劇本要交出來;但是,我們必須為他在鄉野舉行古老魔鬼典禮,當然還得有合乎慣例的火焰;如果不依他之言,他將使得劇場變成他的火葬禮場地。

  我們的老友,莊嚴肅穆地同意他的願望。你一定從未見過這樣的魔鬼典禮,我們戴上假髮,穿上最好的衣服——黑色有皺褶的吸血鬼舞裝,我們拉成一個圓圈,以演員的虛張聲勢來哼唱古老誦詩,我們的模樣簡直像極地獄的妖魔。

  「我們真應該在大道上舉行大典的。」他又說:「不過,這裡也就罷了。哦,把這個送去給我的創造主吧!」他把提琴放在我手裡。我們開始跳舞,每一個都感應到習慣性的狂熱,我想我們從來沒有更感動,更惶恐,更悲傷過。他終於縱身躍進火裡。

  我明白這個消息對你有多麼大的影響,請瞭解我們之會這麼做,乃為了防止更糟的事發生。我們的老友即淒苦又感傷。當我們回到巴黎,發現尼克已將劇場正式註冊改名,名稱就叫吸血鬼劇場,而這幾個大字也早已油漆在大門上。因為他最好的戲總包括有吸血鬼、狼人,於其它超自然的生物角色在內,所以一般大眾鹹認新名稱十分有趣,沒有誰想再去更動。對此刻的巴黎說來,這只是另一種新奇吧!」

  好幾個鐘頭之後,我總算下樓走入街道。一個蒼白可愛的幽靈躲在陰影裡,儼然是法國年輕探險家,穿著純白麻紗衣服,褐色皮靴,草帽低及眼眉,正在等著我。

  我當然知道她是誰,我們曾經一度相親相愛;只不過此際,我似乎即記憶不起來,甚至也不敢相信。

  我很想講幾句難聽的話,傷害她使他自行快快離去;然而她走過來我身邊,跟我一起並肩而行;想說的氣話縮了回去,我只是隨手把信給了她,如此我們即可免於談話。她看完信,把信放在一邊,手臂環攬住我,很久很久以前她總是這麼做的。我們雙雙走到黑漆漆的街道上。

  死亡於灶火的味道,沙漠於駱駝的味道,混在一起,這就是埃及之味,大約六千年以來,這個地方幾無變化的味道。

  「我能為你做什麼呢?親愛的?」她輕悄悄地說。

  「什麼也不能。」我說道。

  一切肇因在我。是我誘惑他,讓他變成那樣,卻又棄他而去。是我破壞了他原有可能平安度過的路程;在幽冥昏黑之中,他遠離人類的方向,終於淒慘至斯。

  夜更深,我依然在古老寺廟的牆上,寫下我留給馬瑞斯的訊息。她就默默站著。

  我告訴馬瑞斯關於尼克的結局,這一個吸血鬼劇場小提琴家的悲慘命運。我的字刻得很深,很像出自埃及工匠之手。尼克的墓誌銘,一個被淹沒的里程碑,沒有人會細讀,縱使讀了也不會瞭解。

  她陪在身邊看我刻字使我感覺異樣,她默默陪著我一小時又一小時,尤其令我感覺異樣。

  「你不會回巴黎去,是吧?」她終於開了口:「你不會因為他那麼做而回去吧?」

  「關於手的事?」我問她:「割切雙手的事?」

  她注視我,臉上一片木然,好像所有的表情都被震驚吞噬了。但是她是知道的,她已看了信。還有什麼使她震驚?是我的口氣嗎?

  「你認為我會回去報復?」

  她不安的點頭,她無意讓我胡思亂想。

  「我怎麼可能那麼做?」我說:「那豈非太偽善了,不是嗎?我留下尼克,本意就是要他們照顧他,該做什麼就得做什麼。」

  她臉上表情變化太微妙而無法形容,我不喜歡瞧到她有這麼複雜的感受,這太不像她了。

  「事實上小妖怪會這麼做,乃是試圖要幫助尼克,你不覺得嗎?砍掉他的手,麻煩豈非更多?他要燒死尼克根本是舉手之勞,連回頭望一眼都不需要呀!」

  她點頭,看上去卻面容慘淡,幸運的是,絲毫不損她的漂亮。「我是這麼想的——」她說:「只是擔心你會想到岔道上去。」

  「哦,我自己已妖怪得足夠瞭解這種做法。」我說:「還記得好多年前,在我離家之前,你告訴我的事嗎?就是尼克送我紅披風為禮的那天,你曾說他的演奏小提琴一事,令他父親暴跳如雷,曾恐嚇要打斷他的雙手。你會不會認為,我們的命運其實早已註定,不管後來會發生什麼事?我的意思是說,即使身為不死幽靈,也早已有一條刻好記號的路徑,等著我們身不由己的走進去。想想看,集會之頭領竟會砍下他的手,多麼巧合!」

  自從那晚之後,很明顯的,她無意留下我獨自一人;為了尼克之死,不管我們身處何地,她也一定會留下來陪伴我。不過埃及的意義較不尋常,她愛此地的廢墟遺址,愛此地的山,這是她未曾有的感受!這種感受對我們的重聚大有幫助。

  也許人得在死後六千年,會贏得卡布瑞的愛吧!我想跟她說及我這種念頭,想以此跟她開開小完笑;不過念頭一閃而逝。這裡的山嶺全古老得為她所深愛;自從有歷史記載以來,尼羅河就奔流在人類的想像中了。

  我們一起攀登金字塔,一起爬進巨大人面獸身像的手臂裡;一起細看古代石頭碎片上的碑文;一起研究古老珠寶、陶瓷和玻璃,研究以極微量的錢就能買到的木乃伊。我們把手放在河裡,讓水從手指縫間流過;我們一起在開羅小街道獵食;走進妓院,靠坐在大枕頭上,我們一起欣賞男孩跳舞,聆聽音樂家演奏香豔色情的樂曲,那麼風味獨特的旋律,使我腦海裡盤旋不去的小提琴聲音,得以暫時抹去。

  我發現自己站起身來,情不自禁跟著這種異國情調的節奏,狂野起舞,模仿著別人的波動起伏;在喇叭的哀號裡,在琵琶的悲泣中,我忘記了時間、感覺於所有理性。

  卡布瑞靜靜坐著,臉上帶著微笑,白色草帽的帽沿遮住她的雙眸,我們沒再多做交談。她只是一個蒼白似貓的美女,因為陪我過度沒完沒了的夜晚,所以,雙頰沾著灰塵;她的外套系著厚厚的皮腰帶,頭髮紮成辮子垂在背後;走起路來有皇后的雍容,也有吸血鬼的慵懶。她的面頰在黑暗裡閃閃發光,小小的櫻是一朵微汙的紅玫瑰。她俏麗可愛,但無疑的,不久即將離我而去。

  不過,她尚無離去之意。我大方的租了一幢小屋,曾經是埃及騎兵隊長的房子,地板是燦爛華麗的花磚,精細講究的帳篷,自天花板垂懸下來。她幫我在庭院種滿了九重葛、棕櫚樹,以及各種熱帶植物,小小庭院一時之間變成蔥翠的叢林。她還買了鸚鵡、燕雀和亮麗的金絲雀,把這些鳥全養在鳥籠裡。

  常常,我喃喃自語說巴黎怎麼沒信來呢?真急死我了等等的話,她偶爾也會同情的點點頭。

  為什麼羅傑沒有寫信給我?難道巴黎已暴發暴動於混亂?不過,再亂恐怕也不至於波及鄉下的家吧?不是嗎?只是羅傑是否已遭到不測?否則為什麼他不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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