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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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況我們已大到瞭解貧困的嚴重性。 「到了巴黎之後餓了怎麼辦?殺老鼠來吃嗎?」我惶惑問道。 「必要的話,我會在杜登波大道拉琴,等著過路人賞錢,你也可以去劇院討生活!」他的話大有挑戰意味。他似在表示,現在看你啦,黎斯特?「以你的容貌外表,杜登波大道上的劇院大門,會為你隨時而開呢!」 我喜歡我們之間聊天話題的改變,更喜歡在他臉上,看到有志者事竟成的神情。雖然十句話當中,他往往會丟出一句:「管他的!」但是往昔的憤世嫉俗已不見。此際,好像只要我們下決心,凡事無不可能呀! 我們在這裡虛擲生命,人生毫無意義的年頭,開始在我們內心悶燒。 我重拾音樂於表演乃美好的話題,強調它們能趕走混亂,而混亂正是日常生活中典型的了無意義。如果我們現在面對死亡,生命除了無意義外,還留下什麼?事實上,想及母親的將死於虛度一生,我忍不住向尼克提及母親的話:「我完全被嚇壞了,我好害怕呀!」 設若我們相處之際真有黃金時刻的話,如今它已隨風而逝,不同的感受卻隨之來臨。 對此何妨稱之為黑暗時刻呢?只是室內仍然溢著奇怪的光芒,我們說話的音量也仍然高亢。我們語調急促,對了無意義的生活大聲咒駡。尼古拉斯坐下來,頭埋在手掌裡,我痛飲著酒不醉人自醉的甘醇,在屋內一邊跺方步、一邊狂舞手勢,一如尼克剛的舉措。 我恍若聽到自己在大聲說話;當我們死了,也找不到為什麼要活的答案;即使自稱無神論者,在死亡之前也想獲得某些答案吧?我的意思是上帝究竟存在呢?還是根本沒有上帝? 「偏偏悲哀的是——」我說:「彌留之際我們依然大惑不解,我們呼吸停止,生命從有而無,對人生仍一無所知。」我宛如看到宇宙運轉,日出日落,銀河星星閃耀,黑夜周而復始。我歇斯底里大笑起來。 「你知道嗎?縱然世界末日宇宙消失,我們仍然愚昧無知。」我對尼古拉斯大吼,他坐在床上,一邊喝酒一邊點頭。「我們將一無所知地死去。一無所知!而了無意義的人生依舊存在不變,我們意識不到,也無能為力再賦予任何意義,我們就只是死去,死去,死去,面對死亡,不知就裡。」 我停止大笑,站立不動;完全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無最後審判之日,無終結辯解;沒有過錯得獲矯正,驚恐得獲救贖的光明那一刻。 燒死在火刑柱的女巫,不能平反報復。 沒有人告訴我們事情為何如此發生。 不,那瞬間我其實根本不明白,我只是「看到」而已。我只能發出簡短的音節:「哦!」我一再說著:「哦!」越來越大聲的叫出「哦」這個字。酒瓶掉在地上,手放在頭上,我仍然「哦」個不停,我看得到自己的嘴張開成大圓形,好像跟母親描述的一般。「哦!哦!哦!」之聲不斷從我口中喃喃發出。 我像打嗝停不了似的,「哦」個沒完沒了。尼古拉斯抓住我,搖晃我說: 「黎斯特,夠了,停止吧!」 我停止不了。跑向窗前,我打開厚厚的玻璃,緊緊瞪著星星。我忍受不下去了,我忍受不了這樣純然的虛空於闃寂,以及絕無答案的茫然惶惑。當我忍不住吼叫咆哮時,尼古拉斯把我從窗邊拉回來,他關緊了窗子。 「你就會好的——」他不停地說。屋外有人在用力敲門,是客棧主人來責問為什麼弄成這樣吵鬧。 「等到早上你就會舒服了——」尼古拉斯堅定地表示:「你只要睡一覺就行。」 我們把大家全吵到了。我安靜不了,我一直大聲聒噪。我跑出小客棧,尼古拉斯跟在我後面,我跑出村子的街道,跑向古堡,尼古拉斯緊跟不舍,我們跑回古堡大門,跑進我的房間。 「睡吧,你得好好睡一覺。」他手足無措地表示。我身體靠牆,雙手捂著耳朵,卻趕不走「哦哦哦」的聲響。 「等到早上,一切就會好了。」他說道。 到了早晨,事情沒有好轉。 夜幕低垂,我不但沒有好轉,隨著黑暗的降臨,我更糟了。 我走著,說著,姿態表情一如滿足的常人。然而我是遭受天譴了,我發抖著,牙齒哆嗦打顫,我控制不了;驚恐地望著四周,黑暗對我恐嚇,大廳古老的盔甲對我恐嚇;瞪著鏟矛和殺狼用的連枷;瞪著哥哥的臉;瞪著每一樣東西;任何色彩於光影背後,我只看到相同的東西:死亡。只是那並非我從前所想像的死亡,而是我現在看到的真正死亡;徹底的死亡,不可避免的,不能逆轉的斷然空無。 在這種難以承受的折磨之下,我開始做出從未做過的怪事,對著身邊出現的每個人,我冷酷無情地質問。 「你相信上帝嗎?」我問大哥說:「你如果不信怎麼能活下去?」 「你確實對一切都相信嗎?」我詰問失明的父親:「倘若你知道瞬間即將面對死亡,你期待看到上帝還是無止境的黑暗,告訴我!」 「你瘋了,你一向都是瘋子!」父親大叫:「滾離這個房子,滾得遠遠的!免得把我們也弄瘋!」 他掙扎著站起來,對失明於行動不便的他,這還真不容易呢!他以酒杯丟我,酒杯落空了。 我不敢注視母親,不敢靠近她。我不忍心以偏執的問題來讓她更加痛苦。我走去小客棧,不敢想女巫廣場,也不想無謂地走到村子的盡頭。我緊捂耳朵緊閉雙眼,思及我們將一無所知,一無所悉地迎向死亡時,我忍不住大叫:「滾開!」 又過了一天,情況未見好轉。 一個星期之後,我依舊恍惚失神。 我吃、喝、睡,然而每走一步路都帶來純然的驚恐和痛苦。我去找村裡的修士,追問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基督之肉身確實呈現在聖禮的祭壇?聽到他結結巴巴的答案,看到他眼神裡的疑懼,我更加沮喪的離開了他。 「當你體認所有的一切全無合理解釋,你如何能活下去,呼吸照舊,行動做事也照舊呢?」我終於發狂了。尼古拉斯表示或許音樂會讓我感覺好一些,他願意為我演奏小提琴。 儘管對音樂的張力感到害怕,我仍和他來到果園裡。在明亮陽光下,尼古拉斯為我拉著每支熟悉的樂曲。我交疊雙臂伸直雙腿坐著,天氣雖熱,我的牙齒卻打著寒顫。晶亮的提琴在陽光下閃閃生輝,尼古拉斯站在我面前,我看著他刹那間沈湎在音樂中。質純潔的樂音,如魔術般溢滿整個果園於山谷。然後尼古拉斯伸手攬住我,我們沉默地坐著。最後,他溫柔地說: 「黎斯特,相信我,這一切會過去的。」 「再拉琴吧!音樂是純潔無罪的。」我說。 尼古拉斯微笑點頭,一種對瘋子的縱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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