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〇


  「你不瞭解我的意思。我在談的是人類特質,而非他們的信仰問題;我在談的是,有些人硬是不肯接受,那種所謂人生無用論的謊言。我的意思是指那些人,寧可突破舊有的框框,他們工作,他們犧牲,他們真正在做事……」

  我的話使他有些感動,我驚訝於自己的滔滔不絕,然而卻也覺得他似是多少受了傷。

  「這就是我所謂的福氣。」我說:「這也就是神聖,不管有上帝或沒有上帝,美好的事物是存在的,正如叢山在遠處高聳,星星在天空閃耀一般的真實。」

  他看來面容苦,受傷之色猶在。在那瞬間,我思索的卻不是他。

  我想的是母親于我的談話,深知自己不可能違抗家庭于父命,去追求我所響往的美好。如果我真相信自己剛所說的話……

  仿佛他洞識了我的心念,他問道:

  「你真的相信這些嗎?」

  「也許相信,也許不信——」我愣愣回答,不忍看到他如此悲苦。

  於是,我說出於演員相偕而跑的往事,我告訴他那幾天的詳細經過,於這件事帶給我的歡樂幸福。這段往事我從來沒跟任何人提過,連對母親也絕口不提。

  「瞧,這怎麼不是美好呢?」我問道:「自己即付出,同時也享受幸福快樂。我們表演之際,為小鎮帶來生氣于生機;它是魔術,我告訴你,它真刻意治癒病人呢!」

  他搖頭沒說話。我知道他有話想說,為了對我的尊敬,卻保持沉默。

  「你不瞭解的,對吧?」我悵然問道。

  「黎斯特,罪惡總是讓人感到美好。」他嚴肅地說:「你不明白嗎?你想教會

  為什麼總是譴責演員?這都源自戴肯尼斯,那個酒神;因為他,有劇院;在亞裡斯多德所寫的書裡,你可以讀到有關的一切。由於戴肯尼斯驅使人荒淫放蕩。你覺得美好所以你會沈溺——然而那實在是墮落和荒淫,是酒神於葡萄酒的作祟——你竟為此違抗你父親——」

  「不對,尼古拉斯,不,絕絕對對不正確。」

  「黎斯特,我們雙雙是罪惡之徒——」他說著,忍不住笑了:「我們一逕是壞胚子,我們胡作非為,又聲名狼藉,所以我們會變成死黨呀!」

  這下輪到我悲苦於感到受傷了。黃金時刻已逝,再也不可能有緩刑——除非形勢有所逆轉。

  「來吧,去拿你的琴,我們去樹林裡,那裡親聲再大也吵不到別人。我們且來瞧瞧,音樂本質是否有美好的存在。」我猛然做出提議。

  「你是個瘋子!」他說著,抓起尚未打開的酒瓶,迅速走出門外。

  我緊跟在他身後。

  他拿了提琴從家裡走出來,開心說道:

  「讓我們去女巫廣場。瞧,半月當空,月色猶亮,我們就去於鬼為舞,于女巫之幽靈奏樂吧!」

  我大笑。我一定是醉了敢這麼滿不在乎。「我們將以音樂的純淨於美好,使那個地方重新神聖起來。」我堅持自己的論點說道。

  有多少年我沒置身在女巫廣場了。

  月色明亮一如他所預料,可以看到燒黑的火刑柱豎立著,看到焚燒過後已百年,仍然寸早不生的一片荒地。遠處新栽的樹苗依稀可見,風吹過荒野,沿著岩石斜坡而建的村莊,籠罩在黑暗之中。

  一陣輕微寒在心底泛起,那依然是當年相同的痛苦感受,一個孩子在想到有人「活活燒死」時,難以驅除的恐怖夢魔印象。

  尼古拉斯的白色蕾絲鞋子,在微弱的月光下閃耀,他一邊拉著琴弦,一邊繞著舞步,吉普賽的歌曲旋律,旋即在月色裡流竄。

  我坐在燒過的樹幹上喝酒。樂聲一起,一種心碎的淒美感覺隨之而來。除了在這可怕的地方混外,我們何罪之有?很快的,我忘記罪不罪惡之念,默默無聲地飲泣了起來。

  雖然音樂似乎一直沒停,尼古拉斯卻恍若在身邊安慰我。我們並肩而坐,他說這世界充滿不公平,他和我在法國這個可憎的角落如囚坐牢,然而總有一天我們會破牢而出。想起古堡裡的母親,他何嘗不也是在坐監待死呢?想及此,我悲傷難仰痛不欲生。尼古拉斯又演奏了,他邀我於琴聲共舞,忘卻一切。

  是的,這就是我要讓你知道的,這是罪惡嗎?這是邪惡嗎?我走向他旋轉之

  處,音樂之美恍如自提琴飛躍而出,它們璀璨如黃金,亮麗得我幾乎可以看見金色火花飛舞。我跟他一起旋舞,他演奏的樂曲更加迷人了,我敞開毛皮披風,抬頭舉目對月。音樂如煙似霧擁抱著我,女巫廣場隨樂聲而消失,只有澄明的天空,高懸在山叢之間。

  那晚之後,我們更是如膠似漆。

  幾天之後,不尋常的事發生了。

  天色已晚,我們坐在小客棧裡。在房內跺步的尼古拉斯,戲劇性地比著手勢,表明出長久以來,我們腦海揮之不去的意念。

  那就是說我們應該去巴黎,即使我們身無分文,也好過坐困此地;即使我們在巴黎沿街乞討,也好過畫地為牢。

  此種想法我們已念茲在茲。

  「當乞丐恐難避免呢!尼克。」我昵稱著說:「我寧願該死地置身地獄之中,也不願感鄉巴佬窮親戚登豪門求助的事哩!」

  「你以為我會讓你如此?」他責問道:「我的意思是真正離家出走,黎斯特,唾棄每一個人,絕對不理他們!」

  我甘心日復一日遊手好閒下去嗎?讓我們的父親詛咒我們?畢竟我們的生命在此一無意義。

  當然,我們都瞭解這回出走的嚴重性,將千百倍於從前的磽家。我們不再是少不更事,我們已長大成人。對著父親的詛咒,我們是否真能一笑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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