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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我完全同意,張,那會文雅得多。」康維很欣賞他那種幽默、靈活而有分寸的巧辯。

  可到下次他單獨跟那滿族姑娘在一起時,他真感到張說的話確實很有道理。她身上有一種芳香在默默地同他的情感交流,讓康維心中充滿溫馨的感覺。那愛情的火苗微微在他的心底閃耀。突然之間他領悟到香格里拉和羅珍都同樣的完美,他不希望有什麼回報來驚擾這份寧靜。多年來,在那紛亂的塵世之中,他對感情一直都很懼怕。現在他終於平靜了下來,不再因為愛情而痛苦和煩惱。夜裡,當他在荷花池旁走過,時常有一種把羅珍挽在手裡的感覺,但這種幻覺只是瞬間的閃現,平靜之後,卻更有一種無限的眷戀。

  他覺得自己從來不曾這樣幸福過,即使在戰爭以前的歲月裡也沒有這樣的感覺。他喜歡香格里拉賜予他的那一片靜謐的世界,它所蘊含的深刻而驚人的理念撫慰了他的心靈;他同樣喜歡這裡的人們普遍具有的深藏不露的情感世界和細膩婉轉的思想表達方式。康維經歷和領教的一切讓他明白在這裡粗魯和無禮絕不會得到忠誠和信義,更不能把拐彎抹角的語詞看做是虛偽的表現;他也欣賞談話當中那種風度以及輕鬆隨意的氣氛,這不單是一種習慣而是一種成就。他很高興地悟出最悠閒自得的事就是隨心所欲地消磨時光而最容易消散的夢境也讓人心曠神治。香格里拉總是那樣的寧靜安詳,卻總有幹不完的活路;那些喇嘛們生活得好像手頭都有充裕的時間,時間對他們差不多是輕若鴻毛。康維再也沒見過更多的喇嘛,但是他漸漸認識到他們都從事廣泛的各種各樣的行當;除了他們對語言的知識外,他們無止境的求學態度可能會讓西方世界大吃一驚。許多人都從事各種各樣的經書典籍的書寫工作;張曾說過有人還對純數學做了很有價值的研究,還有一個正在根據吉本和斯潘格勒的著作撰寫一部涉及面很廣的關於歐洲文明的論著。但這種事並非人人都可以做,也不是說他們老在做這種事,他們通過各種渠道沉溺於難以捉摸的行當。像如布裡亞克在收集一些古老的音樂片斷,而那個英國的副牧師在攻一種有關Wuthering Heighks的新理論,還有更稀奇古怪而不切實際的東西。在這次會面中,康維曾對此做了一番評論,可大喇嘛卻給他講了公元前三世紀一個中國藝術家的故事。那些藝術家多年來都在搞一些石刻,雕一些龍呀,鳥呀,馬呀等等,然後把成品獻給一位皇家太子,可這位太子開始什麼都看不出,只以為是一些頑石,這藝術家讓他砌一堵牆,開一扇窗,然後把石雕放在裡面,之後在黎明的曙光中透過窗子觀察石頭。太子真這麼做了,他發現這些石頭還真非常漂亮。「我親愛的康維,這難道不是一個很動人的故事,你不認為可以從中得到很有益的啟發嗎?」

  康維深有同感,他欣喜地認識到香格里拉那靜謐的意境為人們提供了一個從事各種奇怪而平凡的行當的無限空間,而他自己就是對這樣的事情感興趣。實際上,當他回顧過去的時候,他腦海裡浮現的都是些太過於漂泊不定的繁重而永遠無法完成的任務;而現在他有可能有所成就,甚至可以在悠閒自在當中實現,沉思冥想也是令人愉快的事情。當巴納德向他吐露說自己對香格里拉美妙有趣的想像過頭了的時候他也不想取笑他。

  看來,最近巴納德到山谷去得越來越頻繁,似乎不只是為美酒和女人。「你知道康維,我告訴你這個是因為你同馬林遜不同,你也看到他總是戳我的痛處,可你卻能體諒我的處境。你們英國官員開始總是一副古板生硬的樣子,這真可笑,而你卻是完全值得信賴的人,無論說話做事都如此。」

  「那可不一定,」康維笑道,「不論怎麼說,馬林遜同我沒什麼不同,都是英國官員嘛。」

  「這倒是,可他只是個孩子,看問題還不太理智,你我卻已是成年人。我們能做到隨遇而安,見機行事了。就拿我們來說吧,我們仍然無法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為什麼飛機偏偏在這裡著陸,難道這事很尋常嗎?我們清楚我們到底來這幹什麼沒有?」

  「也許我們有些人並不清楚,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巴納德壓低了聲音,神秘地說道:「金子,夥計。」他毫不掩飾心中的狂喜,「沒別的,山谷裡有成噸的金子,我年輕時是礦業工程師,我還記得礦脈分佈是怎麼回事,相信我,這裡的黃金儲量差不多和南非一樣豐富,而且開採要容易十倍。我想,你一定以為我每次坐著轎子去山谷底下都去尋歡作樂了,其實根本不是,我清楚自己在幹什麼。我已經推測出來,你想想,這裡一切生活用品都從外界進來的,不付高昂的代價是不可能得到的,除了黃金、白銀或寶石什麼的,他們還會用什麼來支付這些費用?這只是最初的推斷,於是我開始到處找礦,沒費多少工夫就發現了整個秘密。」

  「是你自己發現的嗎?」康維問。

  「噢,我沒有這麼說,可是我猜對了,我把這事告訴了張,聽我說,是面對面地說給他聽的。相信我,這傢伙可不像我們想像那麼壞。」

  「我也不認為他是壞人。」

  「當然,我知道你常與他來往,因此你不必奇怪我們會湊在一起。咱們一起開礦肯定會引起轟動。張帶我去察看所有的工地,而且我已得到當局全面許可,我怎麼開都行。他們要我寫一份綜合的可行性報告。你有什麼想法,夥計?他們似乎很高興有我這樣一位專家來為他們服務,尤其是當我告訴他們如何增加出礦產量,更是這樣。」

  「我看你是準備在這裡安家了。」康維道。

  「沒錯,我得說我找到了一份工作,這是其一。很難想像事情最終會怎樣。或許家鄉的人們知道我可以給他指點通向新的金礦之路就不會再抓我去坐牢了,而問題是不知他們會不會相信我。」

  「會的,這是人們更容易相信的東西。」

  巴納德熱情地點點頭,「你能理解這一點我很高興,那樣的話,你我就可以做一筆交易了。當然,到時候,我們可以對半分成,而你所要做的只是把你的大名寫進我的報告上——英國領事,你想想這樣才更有分量。」

  康維忍俊不禁,大笑起來,「這以後再說,就先寫你的報告吧。」

  這事來得太突然使他覺得驚喜,同時他感到高興巴納德找到了聊以自慰的事情做了。

  同樣大喇嘛也為此感到高興,近來康維越來越頻繁地被他召見談話。他通常在很晚的時候去拜見大喇嘛,而且一呆就是幾個小時,直到僕人們早已把最後的茶碗撤走才離開。每次大喇嘛都不忘問問他那三個同伴的去留意向,有一回他還特別向康維說明他們來到香格里拉並找到自己的事業是不可避免的造化。

  康維沉思著回答說:「馬林遜精力旺盛,而且很有抱負,他本該在那個行當裡幹得很出色的,而另外兩位——」他聳了聳肩,「實際上都剛巧適合留在這裡,就是在一段時間也好。」這時他注意到掛著簾子的窗戶劃過一道閃電,當他穿過院壩來到這間如今已非常熟悉的屋子的時候就聽到過沉悶的雷聲。現在任何聲響都聽不到,而沉重的掛毯將窗外的閃電光芒減弱成蒼白的火花。

  「是啊,」大喇嘛回答說,「我們已經盡可能讓他們兩個人輕鬆自在了。可布琳克羅小姐卻想皈依我們改變信仰,而巴納德先生剛想把我們改造成一個股份有限公司。這些都沒有什麼事處,他們也因此可以愉快地打發時間,但是你那位年輕的朋友,黃金和宗教都不可能對他有所安慰,這可怎麼辦?」

  「是的,這確實是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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