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喧嘩與騷動 | 上頁 下頁
三三


  喂!

  喂!

  你又在忙什麼啦?

  沒什麼?

  你又在插手管我的閒事了,去年夏天你還管得不夠嗎?

  凱蒂,你好象在發燒,你病了。你是怎麼得病的?①

  我病了就是了。我又不能求人。

  他的聲音直穿過。

  別嫁給這個壞蛋凱蒂。

  那條河有時越過種種阻礙物閃爍出微微的光芒,直向人們

  ①昆丁的思路又從與赫伯特·悔德見面的那一天(1910年4月23日)跳到凱蒂結婚的前夕(1910年4月24日)。

  昆丁以為他妹妹有病,其實凱蒂是懷了兩個月的身孕。撲來,穿越過正午和午後的空氣。

  ①嗯,現在准是已經過了正午了,雖然我們已經駛過了他還在劃著船努力地逆流而上的地方,他堂而皇之地面對著神,不,是眾神。一到波士頓,一到馬薩諸塞州,連神也變成一幫一夥的了。也許僅僅是算不上個丈夫吧。潮濕的槳一路上向他擠眼,金光燦爛的,象女性手掌的揮動。馬屁精。一個馬屁精如果不能算是丈夫的活,他會疏忽冷落上帝的。這個混蛋,凱蒂。在一處突然拐彎的地方河流反射出了金光。

  我病了你,一定得答應我。

  病了嗎?你怎麼會病的?

  我就是病了,我又不能去求別人,你可得答應我你會照應的。

  如果他們需要照顧,也只是因為沒有了你。你是怎麼得病的?在窗子下面,我們聽到了汽車開往火車站的聲音,接八點十分的火車。把三姑六婆接來。都是人頭。人頭攢動,卻不見有理髮師一起來。也沒有修指甲的姑娘。②我們以前有一匹純種馬。養在馬廄裡,是的,可是一套到皮軛具底下卻成了一條雜種狗。昆丁讓自己的聲音壓過各種別的聲音穿過凱蒂房間的地板

  車子停住了。我下了車,站在我的影子上。有一條馬路穿過電車軌道。車站上有個木頭的候車亭,裡面有個老頭兒從紙包裡不知摸出什麼東西在吃,這時車子已經走遠,聽不見車子的聲音了。那條馬路延伸到樹林裡去,到了那裡就會有涼蔭了,不過新英格蘭六月裡的樹蔭還不如密西西比州老家四月的濃呢。我看得見前面有個大煙囪。我轉過身子背對著它,把自己的影

  ①又回到"現實"之中。

  ②寫凱蒂結婚前夕,家中派汽車去火車站接親友的情景。又寫昆丁想起家庭全盛時期,遇到喜慶時連理髮師、美容師都一起接來的情景。

  鞋子踩到塵土裡去。我身子裡有一樣可怕的東西。①黑夜裡有時我可以看到它露出牙齒對著我獰笑,我可以看到它透過人們的臉對我獰笑,它現在不見了。可是我病了。

  凱蒂。

  別碰我,只不過你要答應我。

  如果你病了,你就更不能。

  不,我能的,結婚以後就會好的,就會不要緊了。你可別讓人家把他遇到傑克進去,答應我②。

  我答應你,凱蒂,凱蒂。

  你別碰我,你別碰我。

  那東西究竟是什麼模樣,凱蒂。

  什麼東西?

  那個東西,那個透過人們對你獰笑的東西。

  我仍然看得見那個大煙囪。河一定就在那個方向,流向大海,通向安寧的洞扇。它們會平靜地落進水裡,當他③說起來吧對只有那兩隻熨斗會浮起來。從前我和威爾許出去打一整天的獵,我們根本不帶午飯,到十二點鐘我覺得肚子餓了。我一直要餓到一點鐘左右,然後突然之間我甚至都忘了我已經不覺得餓了。街燈沿著坡伸延到山下接著聽到汽車駛下山去的聲音。④椅子的扶手涼絲絲地平滑地貼在我的額前,形成了椅子的模樣,蘋果樹斜罩在我的頭髮上,在伊甸園的上空,衣服在鼻子旁邊。

  ①想到凱蒂結婚前夕在臥室裡對他講自己做了個惡夢。

  ②凱蒂很愛小弟弟班吉,不願人們在她結婚走開後把他送到州府傑克遜的瘋人院裡去。

  ③指耶穌。

  ④又回到結婚前夕,汽車去火車站接親友的事。熱度我昨天摸到的就象火爐一樣燙。

  別碰我。

  凱蒂你可不能結婚,你有病啊。那個流氓。

  我非得嫁人不可。接著他們告訴我還得再把骨頭弄斷①

  我終於看不到大煙囪了。現在路沿著一面牆向前延伸。樹木壓在牆頭上,樹冠上灑滿了陽光。石頭是涼蔭蔭的,你走近時可以感到涼氣逼人,不過我們那兒的鄉下跟這兒的不一樣。只要在田野裡走一走你就會有這種感覺。你身邊似乎有一種靜靜的卻又是猛烈的滋生能力,可以充分滿足永恆的饑餓感。它在你周圍流溢,並不停留下來哺育每一塊不毛的石子。像是權且給每棵樹木分得一些蒼翠,為遠處平添一些蔚藍,不過卻對實力雄厚的噴火女妖毫無幫助。醫生告訴我還得再把骨頭弄斷我身體裡已經在呀呀呀地喊疼了也開始冒汗了。我才不在乎呢,腿斷了是什麼滋味,我早就領教過了。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無非是再在家裡多呆些時候。罷了,我下顎的肌肉開始酸麻,我嘴裡在說等一等,再等一分鐘,我一邊說一邊在冒汗,我透過牙縫發出呀呀呀的聲音而父親說那匹馬真該死那匹馬真該死。等一等,這是我自己不好。他②每天早上挎著一個籃子沿著柵欄向廚房走來,一路上用根棍子在柵欄上刮出聲音,我每天早上拖著身子來到窗前,腿上還帶著石膏繃帶什麼的,我為他特地添上一塊煤。迪爾西說,你不想活啦,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你跌斷腿才不過四天哪。你等一等我馬上就會習慣的,你就等我一分鐘我會習慣。

  甚至連聲音也似乎在這樣的空氣中停止了傳播,仿佛空氣已感到疲倦,不願再運載聲音了。一隻狗的吠聲倒比火車的聲音傳得更遠,至少在黑暗中是這樣。有些人的聲音也是傳得遠的。黑人的聲音。路易斯·赫徹爾雖說帶著號角和那只舊油燈,但是他從來不用那只號角。我說,"路易斯,你有多少時候沒擦你的燈了?"

  "我不多久以前剛剛擦過。你記得把人們都沖到河裡去的那回發大水嗎?我就是那天擦它來著。那天晚上,老太婆和我坐在爐火前,她說,'路易斯,要是大水來到咱們家你打算怎麼辦?'我就說了,'這倒是個問題。我看我最好還是把燈擦擦乾淨吧。'於是那天晚上我就把燈擦乾淨了。"

  ①昆丁想起小時候有一次從馬上墮下摔斷了腿的事。

  ②這裡的"他"是昆丁小時候的黑人朋友,就是下面提到的打負鼠的能手路易斯·赫徹爾,也就是後來教凱蒂開汽車的那個路易斯。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