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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驚喜(4)


  她聰明地將無味的話題混進了帶有詩意的事裡。

  「我隨便。」喬關上了門,她感到此時食物不是個合適的話題。她站了一會兒,看著在樓上消失的那一幫人,當德米穿著格子呢褲的短腿艱難地爬上最後一個樓梯時,一陣突如起來的孤獨感襲上了她的心頭。感覺那樣強烈,她眼睛模糊了。她環顧四周,仿佛想找到什麼可以依靠的,因為,即便是特迪也丟棄了她。她自言自語:「我等到上床時再哭,現在不能讓人看出情緒消沉。」要是她知道什麼樣的生日禮物正分分秒秒向她逼近,她就不會這麼說了。接著她的手伸向眼睛——因為她的男孩式習慣之一便是從來不知她的手絹在哪——她剛勉強擠出笑容,就聽到門廊有人敲門。

  她好客地匆匆打開門,盯住了來人,仿佛又來了個幻影使她吃驚。那裡站著個留著小鬍子的高個子先生,像是午夜的陽光,在黑暗中朝她微笑著。

  「噢,巴爾先生,看到你我是多麼高興!」喬一把抓住他叫了起來,仿佛生怕還沒將他弄進來,黑暗就把他吞沒。

  「見到馬奇小姐我也高興—-可是,不,你們有客人——"聽到樓上傳來的說話聲以及咚咚的腳步聲,教授停住了。

  「不,沒有,只是家裡人。我妹妹和朋友剛剛回家,我們都非常快樂,進來吧,加入到我們中來吧。」雖然巴爾先生善於交際,我認為他還是想有禮貌地走開,改天再來。可是,喬在他身後關上了門,拿下了他的帽子,他怎好走呢?也許她的表情起了作用,見到他,喬忘了隱瞞高興的心情,她坦率地表露了出來,這對那孤寂的人具有異乎尋常的魅力。喬的歡迎大大超出了他最大膽的希求。

  「要是我不成為多餘的先生,我將非常高興見到他們大家。你生病了,我的朋友?」他突然問道,因為喬在掛他的大衣時,臉色暗了下來,他注意到了這個變化。

  「不是病了,而是疲倦、痛苦。離開你後我們有了災難。」「哦,是的,我知道。我聽說了,我為你感到心疼。」他又握了握她的手。他的表情那樣充滿同情,喬感到好像任何安慰都比不了這種仁愛的眼神和溫暖大手的緊握。

  「爸,媽,這是我的朋友,巴爾教授。」她的表情與語調帶有不可遏止的自豪與快樂,仿佛她方才是吹著喇叭、手舞足蹈地開了門。

  倘使那陌生人對將受到怎樣的接待心存疑慮的話,一會兒他受到的熱誠歡迎使他放了心。每個人都客氣地和他招呼,開始是為喬的緣故,很快他們就為他自己的緣故喜歡其他來。

  他們情不自禁,因為他帶著法寶,能打開所有的心。這些純潔的人們立刻同情其他來,因為他窮,感到更加親密。貧窮使生活稍好些的人們變得富有起來,貧窮也是真正熱情好客精神的擔保。巴爾先生坐在那裡環顧四周,他的神情像是旅行者敲開了陌生人的屋門發現自己回到了家。孩子們圍著他,像是蜜蜂圍著蜜糖罐。兩個孩子一邊一個坐在他的腿上,他們以孩子的大膽搜他的口袋,拔他的鬍子,檢查他的表,想引其他的注意。婦女們相互傳遞著贊許的信息。馬奇先生感到與他心性相投,便為客人打開了他的話題精疲寶庫。寡言的約翰在旁聽著,欣賞著,卻不發一言。勞倫斯先生發現不可能去睡覺了。

  要不是喬在忙著別的事,她會被勞裡的表現逗樂的。一陣輕微的刺痛,不是出於忌妒,而是出於類似懷疑的東西,使得這位先生開始時帶著兄長般的慎重超然地觀察著新來者,但是持續不長時間,他還沒反應過來,便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興趣,被吸引進那一圈人中。因為,在這樣愉快的氛圍裡,巴爾先生充分發揮了他的口才。他侃侃而談,妙語連珠。他極少對勞裡說話,卻常看他。他看著這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臉上便會掠過一絲陰影,仿佛為自己失去的青春遺憾,然後他的眼睛便會渴望地轉向喬。假如喬看到了他的眼神,她肯定會回答那無聲的詢問。可是喬得管住自己的雙眼,因為不能放任它們。她小心地讓眼睛盯著正在織的小短襪上,像是個模範的獨身姨母。

  喬不時地偷看一眼教授,這使她神清氣爽,就像在塵土飛揚的路上散步後飲過清泉一樣,因為在這悄然平視中,她看到了某種她渴望的東西。此刻,巴爾先生的臉上絲毫沒有心不在焉的表情,他精神抖擻,興致勃勃。她想,實際上是年輕漂亮。她忘了將他和勞裡比較,對陌生人她通常這樣做。

  這對他們大為不利。此刻,巴爾似乎很有靈感,雖然轉到了古人葬禮習俗的談話,不能被看作是令人興奮的話題。當特迪在一場爭論中被駁得啞口無言時,喬得意得臉上放著光彩。

  她看著爸爸神情專注的臉,心裡想到:「要是他每天都有我的教授這樣的談友,該會多快樂啊!」最後一點,巴爾先生穿著一件新的黑色西服,這使他看上去比以前更像個紳士。他濃密的頭髮剪了,梳理得很整齊,可是保持不了太久,因為他一激動起來,便像往常一樣,把它們弄得蓬亂不堪。比起平整的頭髮,喬更喜歡他的頭髮亂豎著,因為她認為那樣使他漂亮的額頭帶上了朱庇特似的風味。可憐的喬,她是怎樣讚美著那個其貌不揚的人啊!她坐在那兒,那樣默默地織著襪子,同時什麼也沒逃脫她的眼睛,她甚至注意到巴爾先生潔淨的袖口上有著金光閃閃的扣子。

  「親愛的老兄!他即便是去求婚,也不可能比這更仔細地裝扮自己了,」喬心裡想著。這句話突然使她心中一動,她的臉陡然紅了起來,只好將線團丟下,彎腰去揀,借機遮蔽一下紅紅的臉。

  然而,這個動作並沒有像她預期的那樣成功,因為,用比喻的說法,教授正在為葬禮火堆添火,這時他放下了火把,躬身去撿那小藍線團。當然,他們兩人的頭猛地撞到了一起,撞得眼冒金星,兩個人紅著臉直起身來,都沒有拾到線團。他們回到了各自的坐位,心裡後悔不該離座。

  沒有誰意識到夜已深了,罕娜早就高明地轉移了孩子,他們打著盹,就像兩朵粉紅的罌栗花,勞倫斯先生回家休息了。

  剩下的人圍爐而坐,不停地談著,完全不顧時間的流逝。後來,梅格母性的頭裡產生了堅定的信念:黛西肯定摔到床下去了,德米想必在研究著火柴的結構,睡衣定是被燃著了。於是她動身回家了。

  「讓我們來唱歌吧,就像以前那樣,因為我們又聚到一起,」喬說。她覺得只有引吭高歌才能盡情而又穩妥地宣洩心中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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