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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貝思發現了麗宮(1)


  那座大樓確實是個"麗宮",不過眾人頗費時日才全部走進去,貝思更是覺得很難走過"獅子群"。勞倫斯老先生就是最大的獅子。不過,自他到她們家拜訪,跟眾姐妹逐個談笑一番並和她們母親交談舊事後,大家便不再害怕他了,只有靦腆的貝思例外。另一頭獅子是兩家貧富懸殊這個現實,這使她們不好意思接受她們報答不了的恩惠。不過,後來她們發覺他反把她們視為恩人,他對馬奇太太的親切款待、姐妹們的溫馨情意,以及他在那間簡陋的屋子裡所得到的溫暖深表感激。於是她們不再自卑,更加親熱往來,不再理會誰付出的更多。

  新的友誼像春草一樣茁壯成長,各種美好的事情都在那個時候發生。人人喜歡勞裡,他也悄悄告訴他的私人教師"馬奇家的姑娘們十分出眾"。充滿熱情的年輕姑娘們把孤獨的男孩帶進她們的圈子裡,對他悉心照顧。她們心地善良而單純,勞裡在這種天真無邪的交往中感到十分陶醉。由於他從小失去母親,又沒有姐妹,因此很快便感受到她們給他帶來的影響。她們忙碌、活躍的生活方式使他對自己的懶惰生活感到慚愧。他現在厭倦讀書,發現與人交往極有樂趣。布魯克先生不得不非常不滿意地向勞倫斯先生告狀,因為勞裡常常逃學跑到馬奇家去。

  「不要緊,讓他放個假,以後再補回來,」老人說,」鄰居那位好太太說他學習太用功,需要年輕人作伴,需要娛樂活動。我想她說得有道理,我一直溺愛這小子,都像他奶奶了。

  只要他快樂,他愛幹什麼就幹什麼吧。他在那邊的小尼姑庵裡不會搗蛋的,馬奇太太比我們更能管教他。」這樣的時光多麼美好!他們一起演戲,一起滑雪,一起在舊客廳度過愉快的夜晚,有時也在大樓舉行快樂的小晚會。

  梅格可以隨意進入溫室,採摘大捧大捧的鮮花,喬在新藏書室裡貪婪地瀏覽,向老人發表高見,艾美摹繪圖畫,盡情地沐浴在美的享受中,勞裡則非常可愛地扮演"莊園主"的角色。

  而貝思,雖然對大鋼琴朝思暮想,卻鼓不起勇氣走進那間被梅格稱為"極樂大廈"的屋子。她也曾隨喬去過一次,但老人不知道她天性懦弱,濃眉下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她,大叫一聲"嗨!」嚇得她"雙腳在地板上亂抖",這是她後來告訴媽媽的;她奪路而逃,並宣佈以後永不踏足此地,對大鋼琴也忍痛割愛了。大家百般勸哄無效,後來,勞倫斯先生不知從何處聽到了這事,親自著手彌補。在一次短暫的拜訪中,他巧妙地把話題扯到音樂,大談他所見所聞的歌唱家和絃琴珍曲等奇聞趣事。呆在遠遠一角的貝思聽入迷了,忍不住漸漸靠上前來,站在他椅子背後悄悄聆聽,眼睛瞪大,臉頰因自己不尋常的舉動而羞得通紅。勞倫斯先生對她視如不見,繼續談勞裡的功課和教師,一會,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對馬奇太太說——「那孩子現在不大理音樂了,我倒挺高興,因為他原來喜歡得有點過頭。不過鋼琴閒置著太可惜,你家姑娘們願不願意過來時不時彈彈,免得荒廢了。你說呢,夫人?」貝思上前一步,雙手緊緊握住才沒有拍起掌來。這個誘惑不可抗拒,想到在那架漂亮的鋼琴上彈奏,她真是又驚又喜。還沒等馬奇太太回答,勞倫斯先生古怪地輕輕點點頭,微笑道——「她們用不著跟人說,隨時都可以跑進來;因為我總呆在屋子另一頭的書房裡,勞裡常常不在家,九點鐘後傭人也從不走近客廳。」說到這他站起來,似乎要告辭了。貝思下定決心要講兩句話,因為最後的安排完全乘了她的心願。」請把我的話轉告年輕女士們,如果她們不想來,嘿,那就算了。」這時一隻小手塞進他的手裡,貝思滿臉感激地仰頭望著他,誠懇而靦腆地說——「噢,先生,她們想的,非常非常想!」「你就是彈琴的姑娘?」他問道,沒有嚇人地叫"嗨!」而是非常慈愛地望著她。

  「我是貝思。我很喜歡音樂。如果您肯定沒有人會聽到我彈琴——被我騷擾的話,我會來的,」她接著說,唯恐出言不敬,邊說邊因自己的勇敢而顫抖。

  「不會有人聽到,親愛的。屋子有半天空著;你儘管過來彈吧,非常歡迎你。「您真是菩薩心腸,先生!」貝思被他友善的眼光看得臉紅耳赤;不過她現在不再害怕,因為找不到話來感謝他送給自己的珍貴禮物,便感激地把那只大手緊緊攥祝老人輕輕撥開她額上的頭髮,俯下身來吻了一下,用一種少有的聲調說——「我曾經有個小姑娘,眼睛跟你的一模一樣。上帝保佑你,親愛的孩子!再見,夫人,」說畢他匆匆離去。

  貝思與母親狂喜一番後,因為姑娘們不在家,便沖上去把好消息告訴那班殘破不堪的布娃娃。那天晚上她高興得唱個不停,半夜,她睡夢中在艾美臉上彈鋼琴,把艾美鬧醒,引得姐妹們大笑不已。第二天,貝思看到一老一少兩位紳士都出了門,猶豫再三後,從側門走進去,輕手輕腳地朝擱置著鋼琴的客廳走去。碰巧,當然啦,鋼琴上擺著幾張簡單而動聽的樂譜,貝思不時四面窺探,終於用顫抖的手指彈響了琴鍵,旋即便忘掉了恐懼,忘掉了自己和周圍的一切,音樂聲仿如一位摯友的聲音,給她帶來難以言喻的快樂。

  她一直彈到罕娜過來帶她回家吃飯;但她毫無食欲,只是坐在一邊,無比快樂地望著大家癡笑。

  從此以後,一個戴著棕色小帽的身影幾乎每天都溜過樹籬,一個靜悄悄的音樂精靈常常在那間大客廳出沒。她不知道勞倫斯先生經常打開書房門聆聽他喜歡的舊曲子;沒有看到勞裡在大廳放哨,提醒傭人不要走近;也從不懷疑樂器架上的練習書和新歌是特意為她放置的;勞倫斯先生在家裡跟她談論音樂,使她大獲裨益,她也只以為他是出於好心而已。

  因此她盡情陶醉在音樂的天地中,有時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得償畢生之願。也許正因為她對這種恩賜常懷感激之心,更大的恩賜接踵而來,但無論怎樣,她都受之無愧。

  「媽媽,我想為勞倫斯先生做一雙便鞋,他對我這麼好,我得感謝他,其他方法我又不會。您說可以嗎?」貝思問母親。

  這時距老人那次重要拜訪已有好幾個星期。

  「可以,親愛的。他會非常高興,這是感謝他的好辦法。

  姐妹們會幫你做,縫製費用我來出,」馬奇太太答道。她特別樂於答應貝思的要求,因為她極少為自己要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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