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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她把旅行背袋搭在肩上,開始在附近尋找,在灌木叢密佈的山坡走上走下,挑選較高的地點,現在她希望眼睛銳利無比,不是吃早飯以前的那種眼睛,而是像禿騖或獵涮一樣能看到地面上的一切、任何東西也逃不脫的眼睛。

  一雙腳在流血,裙子被帶刺的灌木撕得七零八落,她在山的北面轉了一圈,然後回到出發的地點,設法在高處找到一塊地方;這時才發現他們,就是她和巴爾塔薩爾,他們從來沒有到過容托山的山頂,現在應當搶在夜幕降臨之前爬上去,那裡視野更寬,當然從遠處著機器會不太明顯,但有時候偶然性會幫忙,誰知道到了那裡以後能不能看見巴爾塔薩爾正在一個山泉旁向他招手呢,他倆人也許能一起喝點泉水解解渴。

  布裡蒙達開始往上爬,一邊爬一邊暗自責怪自己,一開始就應當想到這一點,而不是現在才想到,現在已近傍晚了。突然她發現有一條小徑彎彎曲曲通到上面,上面又有一條走車的大路,心裡大吃一驚,為什麼在山頂上開出這麼一條路呢,看來早就有這條路,上面還有人走過的痕跡,誰知道巴爾塔薩爾是不是發現了呢。在一個轉彎處,布裡蒙達停住了腳步。前面走著個男人,從他穿的僧衣上看是個多明我教士,此人膀大腰圓,脖子很粗。布裡蒙達一時心慌意亂,不知道該趕緊跑掉還是該喊叫。教士似乎感到有人,停下來看看這邊,看看那邊,後來又望望後邊轉過身,打了個祝福的手勢,等待著對方。

  她走上前去,多明我教派神父說,上帝祝福你,接著又問,你到這裡來幹什麼。她只能回答,我正在找我的男人,下邊就不知道該怎麼說了;要是她說起飛行機器,大鳥,密雲,多明我教士會以為她是瘋子。她後退了幾步,我們是馬芙拉人,我男人來到這容托山是因為我們聽說這裡有一隻很大的鳥,我擔心大鳥把他帶走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事,我們教團裡也沒有人聽說過;這座山上有修道院嗎;有;我還知道呢。教士往下走了一段路,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

  太陽又低了許多,大海那邊又堆積了許多雲彩,下午變得更灰暗了。這麼說你沒有在這裡見過一個沒有左手,裝上了個鉤子當手的男人,布裡蒙達問道;那就是你的男人嗎;對,沒有,我一個人也沒有看見;昨天或者今天你沒有看見一隻大鳥從那邊飛過來嗎;沒有,我沒有看見什麼大鳥;既然這樣,那我就走了,神父,請為我祝福吧;天很快就黑了,你要是走這條路會迷失方向,這裡有狼,說不定會碰上一隻;現在走我還能趁著天還亮到達河谷;實際上比看起來遠得多,喂,修道院那邊有一片廢墟,原來也是一座修道院,還沒有完全毀掉,你可以在那裡過夜,明天再繼續找你的男人;我走了;隨你的便吧,以後你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那裡有危險;教士說完,又沿著大路往上面走去。

  布裡蒙達站在那裡,又猶豫不決了。還沒有到晚上,但下面的田野上已經罩上了陰影。烏雲在整個天空擴散開來,也許要下雨。她感到非常疲乏,也可能這樣活活累死,現在她已經不再想巴爾塔薩爾,而是模模糊糊地相信第二天能找到他,既然這樣,何必今天非徒勞無益地尋找不可呢。

  她坐到路邊一塊石頭上,把手伸到旅行背袋裡,找到了巴爾塔薩爾的乾糧剩下的一條幹沙丁魚和一塊硬硬的面包皮。如果有人此時在這裡經過,准會嚇個半死,一個女人這樣坐著,不害怕,那肯定是個女妖,正在等有行人過來吸幹他的血,或者等待其夥伴們一起返回妖窟。然而,她只不過是個失去男人的可憐女人,丈夫被空氣和風帶走了,她要使用一切妖術讓男人回來,可惜這類妖術她一樣也不懂,她使用過的是能看見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她使用過的是收集意志,而正是收集來的意志把她的男人帶走了。

  已經到了晚上。布裡蒙達站起來。風更涼更大了。她在這群山之中覺得無依無靠,哭了起來,這時候她也該發洩一下了。黑暗中充滿了令人毛骨憤然的聲音,一隻貓頭鷹在叫,株樹枝葉颯颯作響,如果沒有喪失聽力,可以發現遠處有一隻狼嚎個不停。布裡蒙達還有膽量朝河谷方向走了一百來步,但就像慢慢往一口井的井底走一樣,不知道井水的磷光中有什麼張開的大口等待著她。後來月亮出來了,如果天空放晴會為她照亮道路,但她也暴露在群山中的一切生靈眼中,如果說她能讓其中一些心驚膽戰,但另一些能把她嚇得死去活來。她毛髮豎起,停住了腳步。不遠的地方突然有個什麼東西爬過。

  她再也忍不住了,撒腿就沿路往上跑,仿佛地獄裡的所有魔鬼和世上的一切妖怪,不論是生活中的還是想像出來的,全都跟在她後面。轉過最後一個彎,她看見了修道院,那是一座矮墩墩的建築,從教堂的縫隙中透出一縷微弱的光亮。萬籟俱寂,天上繁星閃爍,只有雲天中發出了颯颯的響聲,雲彩離地面太近了,仿佛容托山成了世界的最高峰。

  布裡蒙達一步步朝那邊走去,似乎聽到了唱祈禱的低語,大概是晚禱,離得更近一些,伴奏樂曲更加響亮,祈禱聲也更加圓潤,他們在向上天祈禱,那樣低聲下氣,布裡蒙達又哭起來,也許這些教士不知道他們正在從高空或者荒蕪的田野把巴爾塔薩爾喚回來,也許那拉丁文的奇妙的禱詞在治癒巴爾塔薩爾的傷口,他肯定受了傷,所以布裡蒙達也用她知道的幾個在任何情況下都能用的詞心裡默默地祈禱起來,迷途,疾病,焦躁的心靈,天上總會有人負責解開這團亂麻。

  修道院的另一邊有個向著山坡的低窪處,廢墟就在那裡。有高高的牆、拱門和估計可能是修士們居住的房子,這是個過夜的好地方,既遮擋風寒又防止猛獸襲擊。布裡蒙達仍然心神不定,她走進漆黑一片的拱門,手腳並用在地上摸索著路面,恐怕掉進坑裡。眼睛漸漸習慣了黑暗,在天空似有若無的光亮下看出了牆的缺口,牆的輪廓。

  地上有匍匐生長的野草,還算乾淨,上邊還有一層,但看不到人口在什麼地方,無法上去。布裡蒙達一個角落裡鋪上外衣,用旅行背袋當枕頭,躺在那裡。眼淚又流出來了。還在哭著就打起吃來,帶著兩行淚水睡著了,夢中也沒有停止啼哭。但時間不長,月亮驅走了雲彩,露出了臉面,照在廢墟上,像什麼生靈出現在那裡.布裡蒙達醒了,以為月亮曾經輕輕搖動她,摸了摸她的臉頰,或者摸了摸她放在外衣上的手。但是,現在她聽到的地上的摩擦聲和睡著了時似乎聽到的一模一樣,這聲音聽起來時近時遠,像是有人在尋找什麼卻又找不到,但又不肯罷休,轉來轉去一再尋找,也許是一隻野獸要躲在這裡但迷失了方向。布裡蒙達用胳膊肘支撐著半拍起身子側耳細聽。現在這聲音像有人小心翼翼地走動,幾乎聽不見,但確實就在很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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