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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烏雲已經遠離地面,在高空飄浮,看來不會再下雨。從溫達斯·諾瓦斯和蒙特莫爾之間地區來的人們不再繼續往前走。他們都收到了工錢,由於王后善心的干預,工錢加倍支付,扛著有權有勢的人走路之後總能得到報償。

  若奧·埃爾瓦斯接著往前走,現在他或許稍稍舒服了一些,因為跟馬車夫們熟悉了,不然怎麼會讓他坐在一輛四輪車上,兩條腿耷拉下來,在泥濘和牛糞上邊搖晃呢。運過巨石的人站在路邊,用那雙藍藍的眼睛望著坐在車上兩個大木箱之間的老人。他們不會再見面了,人們都這麼想,因為將來如何連上帝也不知道;四輪車開始上路的時候,若奧·埃爾瓦斯說,要是有一天你能見著「七個太陽」,就告訴他你跟若奧·埃爾瓦斯說過話,他大概還記得我,替我問候他吧;一定,我一定告訴他,不過也許見不到他了;你呢,你叫什麼名字;我叫「壞天氣」儒利昂;好,再見了,「壞天氣」儒利昂;再見,若奧·埃爾瓦斯。

  從蒙特莫爾到埃武拉麻煩事也不少。又下起雨來,地上出現片片泥潭,車軸折斷了,車輪的輻條成了破筐。很快到了下午,天氣轉涼;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吃了幾塊水果糖,胃裡舒服一些,感到昏昏沉沉,再加上道路500步沒有坑窪,她迷迷糊糊睡著了,但突然打個冷戰醒來了,仿佛有個冰冷的手指摸了摸她的前額;她轉過臉,睡眼惺松地望瞭望傍晚的原野,看見路旁黑乎乎的一群人排成一排,一根繩子把他們掛在一起,看樣子有15個左右。

  公主挺直了身子,既不是做夢也沒有神經錯亂;在她的婚禮前夕,一切本該是歡樂的,這些苦役犯令人傷心的場面不能不讓她掃興;這糟糕的天氣還不夠嗎,下雨,寒冷;要是讓我在春天結婚會好得多。一名軍官騎著馬在車踏板旁經過,她命令他詢問一下那些人是誰,幹了什麼事,犯了什麼罪,要去利莫埃依羅監獄還是流放非洲。

  軍官親自去了,也許因為他非常愛這位公主,我們知道她長得醜陋,也知道她滿臉麻子,那又如何呢,她不是正在被送往西班牙嗎,要遠遠離開他這純潔而又絕望的愛情了;一個平民百姓喜歡一位公主,簡直是瘋狂;他去了,又回來了,回來的是軍官,而不是瘋狂,他說,稟告殿下,那些人正前往馬芙拉,到王室修道院工地幹活,他們都是工匠,都是埃武拉一帶的人;為什麼所他們捆在一起呢;因為他們不願意去,要是松了綁他們就會逃走;啊。公主靠在軟墊上,若有所思,而軍官則一再默默地重複這幾句對話,把它們牢牢記在心裡;他總有一天會蒼老,會不中用,會退役,那時候他還會回憶起這段精彩的對話;可是公主呢,過些年過後,她會怎麼樣呢。

  公主已經不再想路邊看到的那些人了。現在她想的是,到頭來她一直沒有去過馬芙拉,這太離奇了,因為馬麗婭·巴爾巴臘降生才建這座修道院,因為馬麗婭·巴爾巴臘降生才還這個願,而她馬麗婭·巴爾巴臘卻沒有看見,不知道,也沒有用她那胖乎乎的手指捏一摸它的第一塊或者第二塊石頭,沒有親手為石匠們送湯送水,在「七個太陽」從斷手處卸下鉤子的時候她沒有用止痛劑去為他減輕痛苦,沒有為被軋死的那個人的妻子拭去臉上的淚水;而現在,她正在前往西班牙,對她來說,修道院仿佛是一場夢,一片觸摸不到的雲霧;既然剛才的回憶無助於她的記憶力,她甚至想像不出修道院是個什麼樣子。

  啊,這是她馬麗婭·巴爾巴臘的過錯,是她幹的壞事,而這一初只是因為她出生了;無須走得太遠,只消看一看朝遠處走去的那15個人就夠了,這些人身邊走過的是修道士們乘坐的雙輪單座馬車,是貴族們乘坐的四輪雙座馬車,是運衣服的四輪馬車,是貴婦們乘坐的暖房車;貴婦們帶著珠寶箱,還有繡花鞋、香水瓶、金念珠、金銀絲繡腰帶、短外套、手鐲、腕套、流蘇、白色皮手套,啊,女人們,尤其是美麗的女人們,都這樣舒心地犯下罪孽,甚至像我們正陪伴的公主這樣滿臉麻子的醜陋女人也是如此,那誘人的悽楚和沉思的表情足以使她不能不犯下罪孽,母親,我的王后,我正在前往西班牙,再也不會回來;我知道,出於為我許願的原因在馬芙拉正建造一座修道院,這裡誰也沒有想到帶我去看一看,其中的很多事我還弄不明白;

  我的孩子,未來的王后,你不要胡思亂想,浪費本應用於祈禱的時間,應當這樣想,是你的父親我們的主人國王的意願要修建那座修道院,同樣是國王的意願讓你去西班牙,你就不要看那修道院吧,只有國王的意願重要,其他都算不了什麼;這麼說我這個公主也算不了什麼,那些往馬芙拉去的人們也算不了什麼,這輛轎式馬車也算不了什麼,那個走在雨中朝我看的軍官也算不了什麼,一切都是虛無嗎;對,我的孩子,你活得越長久就看得越清楚,這世界就像個大陰影,漸漸進入我們的心中,所以世界變得空虛,我們的心承受不了;啊,我的母親,出生是什麼呢;馬麗婭·巴爾巴臘,出生就是死亡。

  長途旅行中最愜意的就是這類哲理性爭論。唐·彼得羅王子累了,把頭倚在母親胳膊上進人夢鄉,好一幅家庭畫面;請看,這個孩子終於和別的孩子們一樣了,睡著了以後下頜自由自在地晃動,一絲口水滴到繡花短斗篷的花邊上。公主擦乾了臉上的眼淚。整個隊伍開始點起火把,像星星組成的念珠從聖母手中掉下來,如果不是特別有意的話,就是偶然落在了葡萄牙的大地上。我們進入埃武拉的時候該是黑夜了。

  國王帶領唐·弗朗西斯科和唐·安東尼奧兩位王子正在等候,埃武拉人民正在歡呼,火把的光亮變成了燦爛的太陽,士兵們照例施放禮炮;王后和公主轉到其丈夫和父親的轎式馬車的時候,熱情達到了狂熱的程度,這麼多人如此幸福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若奧·埃爾瓦斯從乘坐著來到這裡的四輪車上跳下來,感到兩條腿疼得厲害,暗自發誓將來一定讓它們出力,那是它們的本分,再也不坐在巨大的車上忍受顛簸,一個人走路沒有比用自己的雙腳更好的了。

  夜裡,那位貴族沒有來找他,要是來的話他會說些什麼新鮮事呢,宴會和華蓋,訪問修道院和授予封號,發放施捨和行吻手禮。對於這一切,他只須管施捨,不過機會一定有。第二天跟著國王還是王后,若奧·埃爾瓦斯曾猶豫不決,但最後選擇了唐·若奧五世,他選對了,因為可憐的唐娜·馬麗婭·安娜一天以後才出發,遇上了像她的故鄉奧地利一樣的一場雪,而當時她是在前往維索薩鎮的路上,那裡和我們走過的所有空間一樣,在其他季節是個很暖和的地方。終於,在16日清早,即國王從裡斯本出發8天以後,整個隊伍才往埃爾瓦斯進發,國王、上尉、士兵、小偷,男孩子們說話如此不恭,他們從來沒有見這麼雄偉壯麗的場面,想想看,僅王宮車輛就有170輛,再加上許多貴族的車輛、埃武拉當地的車輛,還有那些不肯失去這次為家譜增光的機會的個人的車輛;去交換公主的時候,你高祖父曾陪同王室去埃爾瓦斯,你永遠不要忘記,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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