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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若奧·埃爾瓦斯和其他被抓到的人到了荒野,道路已經看不見,到處是泥坑和沼澤,那裡早有許多人正在從比較乾燥的小山丘運送土和石塊,工作很簡單,從這裡挖,往那邊倒,還有時要開渠排水,每個人都渾身泥漿,像泥土幽靈、木偶或者稻草人,不一會兒若奧·埃爾瓦斯就和他們完全一個模樣了;還不如當初留在裡斯本,可不論人怎樣想方設法,無論如何也不能返回童年時代。整整一天他都幹這種艱苦的活計,雨小了,這是最大的幫助,要是夜裡再來一陣大雨毀壞這一切的話,填平的道路畢竟更堅固一些。

  唐娜·馬麗姬·安娜躺在無論到什麼地方總是隨身攜帶的厚羽絨被下面,伴著雨聲送來的困倦睡著了,睡得很香;由於因人而異、根據上床時的環境和心思不同而不同,同樣的原因並不總是產生相同的效果,所以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徹夜難眠,一直聽著沙沙的雨聲,也許是從母親嘴裡聽到的那番話讓她惴惴不安。走過這一段路的人當中,有些睡得好,有些睡得不好,視其勞累程度而定,至於住處和飯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出於對這些幹活的人們的重視,陛下不在這方面有所計較。

  第二天一早,王后的隊伍終於離開了溫達斯·諾瓦斯,落在後面的車輛已經趕上來,但並不是全都如此,有一些永遠丟在路上,有些需要很長時間才能修好,不過一切都顯得七零八落,布簾濕透了,金飾和彩帶褪了色,如果太陽還不肯露面,這將是人們見過的最淒慘的婚禮。現在雨是不下了,但寒冷折磨著人們,凍得皮肉生疼;雖說戴著皮手筒,披著斗篷,但不乏手上生凍瘡者,當然我們指的是貴婦們,她們凍得瑟瑟發抖甚至傷風的樣子讓人看著心疼。隊伍前頭是一夥修路工,他們坐在牛車上,只要有泥坑、漲滿的小溪或者坍塌的地方,他們便跳下去修補,但車隊也要停下來在荒涼的大自然中等待。

  從溫達斯·諾瓦斯和其他地方徵召來了成雙成對的牛,不是一對兩對,而是數十對,為的是把常常陷入泥淖的雙輪單座馬車、四輪雙座馬車、四輪馬車、轎式馬車拖出來;卸下騾子和馬,套上牛,拉出來,卸下牛,再套上馬和騾子,在這過程中人們大聲喊叫,鞭子聲陣陣,時間就這樣過去了;王后的橋式馬車陷入泥潭,泥水淹沒了車線,用了6對牛才拖出來;當時在場的一個被地方法官從其家鄉徵召來的人說,這真像我們在馬芙拉運那塊巨石一樣,他仿佛在自言自語,卻被他旁邊的若奧·埃爾瓦斯聽見了。

  這時那群牛正在賣力,人們可以鬆懈一下,於是若奧·埃爾瓦斯問道,夥計,你說的是什麼石頭呀;對方回答說,是一塊像房子那麼大的石頭,從佩洛·比捏羅運到了馬芙拉修道院工地,我是在它運到馬芙拉的時候才看到的,不過還幫了點忙,當時我正在那裡;那麼大的石頭呀;簡直是巨石的母親,這是一個朋友說的,他把石頭從採石場運去的,後來就回家鄉去了,我很快也回來了,不想幹那種活計了。

  一頭頭牛都陷到肚子那麼深,表面看來沒有用力,似乎想順順當當地讓爛泥放手。轎式馬車的輪子終於挨著了硬地,被拖出了泥坑,在一陣歡呼聲中王后露出笑容,公主招招手,唐·彼得羅王子還是個孩子,儘量掩飾由於不能像鴨子似地在泥淖裡浮游而感到的不快。

  一直到蒙特莫爾,道路都是這個樣子,距離不到五菜瓜,卻用了8個小時,並且人和牲口各用各的特長,不停地幹活,精疲力盡。唐娜·馬麗婭·巴爾巴臘公主很想打個純,從一夜痛苦的失眠中恢復過來,但橋式馬車的顛簸、賣力氣的人們的呼喊、來來回回傳遞命令的馬蹄聲攪得她那可憐的小腦袋昏昏沉沉,痛苦不堪;我的上帝,為了一個女人出嫁就要費這麼大的事,造成這麼大的混亂嗎,當然,這個女人是公主。

  王后一直嘟嘟嚷嚷地祈禱,與其說是驅除有限的危險不如說是為了消磨時間;她在這個世界上已經過了不少年,早就習慣了,「所以有時能打個盹,不過馬上就清醒過來,接著若無其事地從頭開始祈禱。至於唐·彼得羅王子,暫時還沒有什麼話可說。

  但是,若奧·埃爾瓦斯和提到巨石的那個人後來又接著談起來,老人說,馬芙拉有我一個多年前的朋友,再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當時他住在裡斯本,有一天突然不見了,這種事也常發生,也許他返回家鄉了;要是他回到家鄉,也許我見過,他叫什麼名字;他叫「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失去了左手,留在戰場上了;「七個太陽」,「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我再熟悉不過了,我們在一起幹過活;我太高興了,說到底這世界很小,我們倆來到這裡,在路上碰到,竟然有共同的朋友;

  「七個太陽」是個好人;他也許死了;不知道,我想不會,他有那樣的女人,叫什麼布裡蒙達,人們從來弄不清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有那樣女人的人會使勁活著,即使只有一隻手也不會輕易死去;他那女人我不認識,「七個太陽」倒是有時有些奇怪的念頭,有一天他竟然說到過離太陽很近的地方;那是喝多了吧;他說那話的時候我們都在喝酒,可誰也沒有醉,也許我們都醉了,我已經忘記了,他說他曾經飛過;飛過,「七個太陽」曾經飛過,這我可從來沒有聽說。

  一條叫卡尼亞的小河打斷了他們的談話,流水湍急,浪花飛濺,河對面,蒙特莫爾的人們走出家門來等待王后;大家一齊努力,再加上用一些木桶幫助車輛浮起來,一個小時以後人們就在鎮子裡吃上晚飯了,主人們在符合他們尊貴身份的地方進餐,幹活的就隨便在什麼地方湊合了,有的一聲不響,有的互相交談,若奧·埃爾瓦斯就是後一種情況,他說話的口氣像是繼續進行兩種談話,一種有交談的對方,另一種是自言自語;

  我想起來了,「七個太陽」住在裡斯本的時候和一個飛行家交往挺多,還是我指給他的,那天在王宮廣場指給他的,現在想起來還像昨天的事一樣;那個飛行家是難呀;飛行家是位神父,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他後來去了西班牙,死在了那裡,到現在已經4年了,當時對這件事議論紛紛,宗教裁判所也插手了,誰知道「七個太陽」是不是也捲進去了呢;可是,飛行家到底飛起來了沒有;有人說飛起來了,有人說沒有,現在誰還弄得清楚呢;對,「七個太陽」肯定說過他到過離太陽報近的地方,我聽他說過;這裡邊大概有什麼秘密;會有吧;回答了這個問題之後,運過巨石的人沒有再說話,兩個人都吃完了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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