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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在把一對對的牛牽走的時候,人們在山頂散佈開來,在灼熱的太陽烘烤下望著寧靜的谷地,菜園,清涼的樹蔭,恍若仙境的房屋,這些房屋透出的恬靜給人的印象太尖銳了。他們或許這樣想了,或許沒有想到,只是這句純樸的話,要是我在下邊,也不會以為那是假的。

  究竟如何,讓那些知道得更清楚的人們告訴我們吧。600個男子漢狠狠拉住固定在平臺後邊的12根粗纜繩,600個男子漢隨著時間的流逝和過度的勞累漸漸感到肌肉越來越鬆弛,600個男子漢個個膽戰心驚,現在確實害怕了,昨天那點事只不過是小夥子們開開玩笑而且;曼努埃爾·米裡奧講的是個虛幻的故事。

  只有擁有力氣的時候才是真實的人,只有能阻止這魔鬼不把他無情地拉走的力量不是來自害怕的時候才是真實的人;這一切只是為了一塊石頭,而這塊石頭本來無須這樣大,用3塊或者10塊較小的石頭同樣也能建造那個陽臺,只不過那樣我們就不能驕傲地稟報陛下,這只是一塊石頭,在前往其他廳之前也不能驕傲地告訴參觀者,這是僅用一塊石頭建造的;正是這些或其他愚蠢的驕傲使世人普遍遭到欺騙,讓民族的或個人的胡說人道廣泛傳播,寫人教科書並載入史冊,例如,馬芙拉修道院歸功於唐·若奧五世,他許了願,如果生下一個兒子他便修建修道院;這裡的600個男人都沒有使王後生兒子,卻在受苦受難地還願,請原諒,這聲音不符合當時時代潮流。

  如果道路往下直通谷地,那麼一切就簡單多了,只不過是個轉換方法的遊戲,也許是個開心的遊戲,只消放開或者拉住這個石頭蠢物就是了;用繩索把它纏緊,在向下的衝力未變得不能駕馭時讓它往下滑動,及時阻止它沖下谷地,免得軋傷那些來不及解下套在身上的繩索的人們。但是,有彎道就是一場場噩夢了。

  在平坦的路上,前面已經說過,靠的是牛,用幾頭牛在車前頭朝一邊拉,不論彎路長短都能把車拉正過來。這只是個需要耐心的工作,經多次重複已成了家常便飯,再勞累也不過是把牛卸下來,套上,再卸下來,套上,人們只是喊叫幾聲而已。而現在,遇上了彎道和斜坡魔鬼般地結合在一起,他們就要瘋狂地吼叫了,並且這種情況多次出現;但是,這時吼叫意味著耗費氣力,而他們的氣力已經不多了。最好是先研究一下該怎麼辦,留待喊叫能叫人松一口氣的時候再喊叫。

  車下到了彎路,儘量靠在其內側;在這一側的車輪前放上墊物,但這墊物既不能結實到阻擋住整個車的地步,也沒有不結實到被車的重量壓碎的程度;如果你認為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困難,那是因為你沒有把這塊巨石從佩洛·比捏羅運到馬芙拉,而是僅僅坐著觀看,或者只是從本書的時間和地點遠遠眺望。車這樣險象環生地卡住之後,可能像魔鬼一樣心血來潮地一動不動,如同所有的車輪都針進地裡,最常見的就是這種情況。只有彎路向外邊傾斜、地上摩擦力極小、坡度又很合適等各種條件均好的時候,平臺才毫不困難地聽從其後面向一側的作用力的使喚,或者在出現更大奇跡的時候平臺本身靠唯一的支點向前挪動。

  通常並不如此,而是需要在最適當的地方、在非常準確的時刻使用巨大的力量,使其不致動作大大而一發不可收拾,或者上帝開恩,施以小惠,要求重新向相反的方向作艱苦的努力,用杠杆撬4個後輪,設法使車向彎路內側移動,哪怕是半作也好,拉繩子的人們幫著朝同一方向找;一片混亂的喧鬧,在外側用杠杆橇的人置身於密密麻麻、繃得像刀刃一樣的纜繩之中,拉繩索的人有時往山坡下面排開,滑倒或者滾到地上的事並不鮮見,不過暫時還沒有出現什麼大事故。

  車終於讓步了,移動了一兩柞,但在整個操作過程中前邊外側的輪子一直不停地放上和撤下墊物,以防止在其中的某個時刻、在其懸空或者沒有支撐物的那一秒鐘有失去控制的危險,而這時穩住車的人手不夠,因為大多數人在這一系列亂糟糟的操作中沒有活動的空間。魔鬼正在這谷地上方觀看,對自己的善良和慈悲感到驚愕,他從來不曾想到在他的地獄裡實施這樣的酷刑。

  放輪墊的人當中有一個就是弗郎西斯科·馬爾克斯。他已經證明了自己靈巧幹練,一個危險的彎道,兩個非常危險,3個比所有的都更加糟糕,4個非讓我們瘋了不可;每個彎道都要做20次;他意識到自己幹得漂亮,莫非他沒有想念妻子,每件事有每件事的時間,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車輪上,現在它開始動了,必須擋住,不能太早,太早了後面的夥伴們會白費力氣;不能太晚,太晚了車速就會增大,沖過墊物。現在發生的正是這種情況。

  也許弗朗西斯科·馬爾克斯走了神,要麼是用前臂擦了擦額上的汗水,要麼是終於想起了妻子,從這高處望瞭望他的會榮依羅斯鎮,輪墊從手中滑出去了,而且偏偏是在平臺往下滑動的時刻,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也不知道,反正是他的身體被壓在車子下面,第一個輪子在上面軋過去了,我們還記得,僅巨石就有兩千阿羅巴重。

  人們說禍不單行,事實也往往如此,我們也會這麼說,但這一次差遣災禍者認為死一個人就夠了。車本來會莽莽撞撞地沖下山坡,不料卻在前面不遠的地方停住了。輪子陷進了路上的一個坑裡,獲救並不一定在應當遇到的地方。

  人們把弗朗西斯科·馬爾克斯從車底下拖了出來。車輪從他的肚子上軋過去,內臟和骨頭成了一團漿,下肢差一點兒脫離軀幹,我們這裡指的是他的左腿和右腿,至於另外一條,就中間那一條,不肯安生的那一條,為了它弗朗西斯科·馬爾克斯走了那麼多路的那一條,已經蹤影全無,連一塊肉皮都不見了。

  人們抬來一副棺材,把屍體用床單裹起來放在上邊,床單馬上被血浸濕了;兩個人抓起始杆,另外兩個人和他們一起走,準備替換,這4個人將告訴未亡人,我們把你男人抬回來了,而那女人此時正把頭探出窗口望著丈夫所在的山,對孩子們說,你們父親今天晚上在家裡睡覺。

  巨石運到了穀底,一對對牛又卸了套。也許降下災禍者後悔頭一次太小氣,於是平臺走歪了,撞著了一塊突出的石頭,把兩頭牲口擠在陡峭的山坡上,牲口的腿斷了。必須用斧頭把它們砍碎;消息傳開後,舍茶依羅斯的居民們都來領施捨,就地把牛剝了皮,把肉一塊一塊切下來,牛血在路上流成一道道小溪,直到把連在骨頭上的肉剔完之前,士兵們用刀柄驅趕也無濟於事,車照樣不能動彈。天黑下來,人們就地紮營,有的還在路上邊,有的分散在小河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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