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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木匠們完成任務後響起號聲,監工處官員來下達命令,把巨石捆在車上,這由士兵們負責,或許因為他們富於紀律性和責任心,也或許他們習慣於捆綁大炮,不到半小時巨石便牢牢捆住,一道又一道繩子,使之與車渾然一體,一動俱動。活兒幹得幹淨利落,不用任何返工。遠遠看去,這輛車像個甲殼蟲,像個又矮又胖的短腿烏龜;由於滿是泥土,又好像剛剛從土地深處爬出來,好像它本身就是土地的延伸。人和牛都在吃晚飯,然後休息一會兒;如果生活中沒有吃飯和休息這兩樁好事,那就無須建造什麼修道院了。

  人們都說壞事不持久,儘管由於它帶來的煩惱有時使人們覺得它持續很長時間,但有一點毫無疑問,這就是好事不永存。一個人聽著蟬鳴愜意得昏昏入睡,這不是酒足飯飽,而是有自知之明的胃把很少的東西當成很多的東西;況且我們還有太陽,太陽也能養人,所以在號聲響起的時候既然我們不能像在約沙法河谷那樣喚醒死者,那麼就別無他法,活人只好自己起來了。

  把各種用具收到車上,一切都要按清單清點,檢查繩結,把絞盤捆在車上;那喊聲又響起來,唉——幄,各自煩躁不安的牛開始往前拉,蹄子像釘在不平整的石頭地上,鞭子在它們頭上呼嘯;車如同從土爐裡拽出來的一樣,開始挪動,車輪碾碎了鋪在路上的大理石石子,這裡從來沒有運出過如此巨大的石板。監工處官員和他的某些高級助手已經騎到騾子上,另一些則必須步行,因為他們是低級助手,但是,所有這些人部分靠的是知識,部分靠的是指揮權,因為有權力才有知識,因為有知識才有權力;眾人和牛不是這種情況,人和牛一樣都是聽使喚的,其中最好的總是那些有力氣的。

  對這些人還要求會幹活,不朝相反的方向拉,及時把墊石放在車輪下邊,說幾句鼓勵牲口的話,能把力量和力量彙集在一起,使兩者都成倍增加,歸根結底這算不上什麼學問。車已經上到斜坡中間,50步,也許不到50步;仍然在往上爬,遇到石凸起處便沉重地搖晃,這既不是殿下的馬轎車也不是牧師的雙輪馬車,上帝讓那些車柔軟平穩。

  這裡的車軸堅硬,車輪粗糙,牛背上沒有閃閃發光的鞍具,人們也不穿整齊的制服,他們是方丹戈舞蹈隊,登不了大雅之堂,也不得參加聖體遊行。為幾年後主教向大家祝福時所在的陽臺運送石頭是一回事,我們自己既受祝福又是祝福者是另一回事,後者如同既播種小麥又吃麵包一樣。

  這是個了不起的行程。從這裡到馬芙拉,儘管國王下令鋪了碎石路,走起來仍然很艱難,總是上坡下坡,時而繞過河谷,時而上到高處,時而下到地底;數這400頭牛和600個人時如果有錯,那肯定是數少了,但仍無富裕。佩洛·比涅羅的居民們都跑到路上觀看這宏偉場面,個個讚歎不已,打從工程開始以來,還沒有見過這麼多對牛,還沒有聽過這麼多人大聲喧嘩;有的甚至對如此漂亮的石頭離開這裡戀戀不捨,巨石畢竟是我們佩洛·比涅羅這塊土地上出產的呀,但願不要在路上碎了,否則還不如不出產它呢。監工處官員到前邊去了,他如同戰場上的將軍,率領著他的參謀部人員、副官和傳令兵前去偵察地形,測量彎道,估計坡度,確定宿營地。等他們返回來時車走了多遠呢,如果說車是從佩洛·比涅羅出來的,那麼現在它還在佩洛·比涅羅。

  在這頭一天,其實是一下午,前進了木過500步。路很窄,一對對牛在路上絆倒,車兩邊各有一條粗纜繩,沒有回旋的餘地,一半拉力因用力不勻損失了,命令聲也聽不清楚。巨石又重得嚇人。一旦車不得不停下來,要麼因為一個輪子陷進路上的坑裡,要麼由於牛的均勻的拉力與上坡相抵必須停一下,這時就好像再也不能挪動它了。當終於能前進的時候,車的整個木骨架都吱吱作響,好像要從鐵箍和扣釘中掙脫出來。而這還是整個行程中最好走的路段。

  這天夜裡,牛都卸了套,但讓它們都留在路上,沒有用繩子掛起來集中到一處。月亮出來得晚,許多人都睡覺了,有靴子的人枕著靴子。幽靈般的光亮召喚著一些人,他們望著月亮,分明看見那個在星期天砍黑麥的人影,那是救世主對他的懲罰,強迫他在宣判以前永遠搬運堆積起來的一捆捆柴草,他就這樣被發配到月亮上,成為遭到神懲辦的、人人可見的象徵,以懲戒那些大逆不道的人。巴爾塔薩爾去找小個子若澤,兩個人又遇到了弗朗西斯科·馬爾克斯,他們和另外幾個人圍著一堆篝火安頓下來,因為夜裡天氣涼了。

  過了一會兒曼努埃爾·米裡奧來了,他講了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王后,她和國王丈夫住在王宮裡,還有他們的子女,即一個王子一個公主,才有這麼高;據說國王喜歡當國王,但王后不知道是不是喜歡當王后,因為人們從來沒有教過她當別的什麼,所以她不能選擇,不能像國王那樣,說我喜歡當王后,其實國王喜歡當國王也是因為人們沒有教過他幹別的什麼事情,但王后有所不同,要是一樣了就沒有故事可講了;這時候王國裡有個隱士,他到過許多地方去冒險;經過許多許多年的冒險以後鑽進了那個洞裡,他就住在一個山洞裡,我不知道已經說過沒有;他不是那種祈禱和贖罪的隱士,人們稱之為隱士是因為他一個人獨自生活;吃的靠自己揀,要是有人給他也不拒絕,但乞討他從來不幹;有一次王后帶領隨從人等到山上遊玩,對最年長的侍女說想跟隱士說話,向他提個問題;侍女回答說,稟告陛下,這個隱士不是教會的,而是和別人一樣的普通人,區別只是他獨自一個人在洞裡生活;這是侍女說的,但我們已經知道了;王后回答說,我想提的問題與教會無關;他們繼續往前走,到了洞口,一個聽差朝裡邊喊了一聲,那隱士出來了,此人看上去年事已高,但像十字路口的大樹一樣強壯;他出來以後問道,誰叫我呀;聽差說,是王后陛下;好了,這故事今天就講到這裡,睡覺吧。

  別人都嚷起來,想知道王后和隱士的故事的結局,但曼努埃爾·米裡奧不為所動,明天說也一樣嘛,其他人只得聽從,各自去睡覺,在睡意出現之前每個人按各自的傾向考慮這個故事,小個子若澤以為,說不定國王不敢碰王后,但隱士是個老人,這怎麼可能呢;巴爾塔薩爾想王后就是布裡蒙達,他本人是隱士,雖說差異很大,但畢竟符合男人和女人的故事;弗朗西斯科·馬爾克斯想,這故事怎樣結束,我哪裡會知道,等到了舍萊依羅斯再說吧。月亮已經轉到那邊,看來一捆黑薄並不沉,最糟糕的是上面長著刺,似乎耶穌並沒有衛護頭上的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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