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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這時候士兵們來了,他們一邊下命令一邊又推又擦,驅趕人群,到那邊去;人們都像小孩子一樣好奇;監工處負責這次運輸的官員來了,躲開,把這塊地方騰出來;人們跌跌撞撞地閃開了,看到了,正如紅頭髮的獨眼龍說的,是塊石頭。

  這是一塊巨大的長方形大理石石板,尚未經加工,表面粗糙,放在一根根松樹樹幹上,走到近處,無疑能聽見松樹液汁的呻吟,就像現在人們嘴裡因驚愕而發出的呻吟聲一樣;這時候人們才看清了它究竟有多麼大。

  監工處官員走過去,把手搭在巨石上,仿佛代表國王陛下接收,但是,如果這些人和這些牛不肯賣力氣,國王的所有權力就如同風和塵埃一樣毫無用處。不過他們會出力的。他們是為此而來的,為此他們丟下了自己的土地和工作,他們在家鄉的工作也是在土地上賣力氣,只不過不足以維持生活罷了;監工官員儘管放心,這裡沒有人拒絕幹活。

  採石場的人走過來,他們要計算並確定在巨石被拖到的這個地方造一個小土堆,或者說在巨石最窄的那一面造一堵垂直的牆。那艘所謂印度航線上的大船將靠在這裡,但從馬芙拉來的人必須首先掘開一條寬寬的大車通道,一個直通真正道路的緩坡,然後才能開始運輸。馬芙拉的工人們手持丁字鎬開過去,官員在地上劃出了挖掘的標線;曼努埃爾·米裡奧站在舍萊依羅斯人旁邊,離石板很近,用手量了量說,這是石頭母親,他沒有說是石頭父親,對,是母親,或許是因為它來自深處,還帶著子宮的泥土,巨人般的母親,它上進能躺多少人,或者它能把多少人壓個粉身碎骨,誰願意計算就去計算吧,這巨大的石板長35柞,寬15柞,厚4柞,為了資料更加完整,還應當說,在馬芙拉經過雕琢和打磨之後會稍小一些,各部分依次是32柞,14作和3柞;等到有一天找到了公尺而不再使用柞或者腳的時候,另一些人則會使用另一種長度單位,他們會依次得出,7米,3米,64釐米;因為重量也使用舊制,所以我們不說2112阿羅巴,而說這塊用在後來稱為貝內迪托克蒂約內宮的陽臺上的巨石重31021公斤,舍去零頭只算整數是對噸;遊客女士們和先生們,現在們來參觀下一個大廳,還有許多地方要走呢。

  但是,這整整一天人們都在挖土。趕牛的人也來幫助。巴爾塔薩爾重新操起手推車,他一點也不感到不好意思,最好不要忘記重體力勞動,誰也難免再幹這種活計,我們設想一下,如果明天人們失去杠杆的概念,那就別無他法,只得用肩膀和胳膊,直到阿基米德復活以後說,只要給你們一個支點,你們就把地球舉起來。

  太陽落山的時候通道已經挖好,有一百步長,與上午他們輕輕鬆松走過的碎石路連起來。吃過晚飯人們分散到工地各處去睡覺,有的在大樹下,有的在巨石旁,石頭雪白,月亮升起來以後照得銀光閃閃。晚上天氣很熱。升起了幾堆黃火,但僅僅是為了給人們做伴。牛在反芻,口水像一條線似地滴下來,把大地的液汁還給大地,一切都要返回大地,甚至石頭也會返回大地,而現在人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們抬起來,用杠杆支撐住,用木墊墊在下面;先生們想像不出這座修道院花費了多少勞動。

  天還沒有亮,號聲便響起來。人們起了床,卷起被單,牛車夫們去給牛上套;監工處官員帶著助手們從睡覺的房子裡走出來,監工們也來了,他們正詢問下達什麼命令,怎樣幹。從車上卸下繩子和絞盤,把一對對的牛沿道路排列在兩根粗繩旁邊。現在只差印度航線上的大船了。

  這是一個用厚木板放在6個帶硬木軸的大輪子上做成的平臺,比要運的巨石稍大一些。來的時候要靠人力拉,賣力氣的和指揮賣力氣的都高聲喊叫著,一個人不小心一隻腳被輪子碾住了,只聽見一聲嚎叫,一聲無法忍受疼痛的呼喊,這趟運輸出師不利。巴爾塔薩爾就在很近的地方牽著他的那對牛,看見那人血流如注;他突然又回到了15年前的赫雷斯·德·洛斯·卡巴萊羅斯戰場,時間過得多麼快呀。

  對於他來說,痛苦已經司空見慣,但這一次來得太早了一些;那人已經走遠了,一直在喊叫,人們用木板把他抬到莫雷萊鋼去,那裡有個診所。巴爾塔薩爾在莫雷萊納跟市里蒙達睡過一夜,世界就是這樣,讓巨大的歡快和巨大的痛苦、讓健康者宜人的氣息和腐爛的傷口的臭氣聚在同一個地方;要想發明天堂和地獄只消瞭解人體就夠了。地上再也看不到血跡,輪子碾,人腳踩,牛蹄子踏,土地把殘留的血吸幹了,只有被踢到旁邊的一塊鵝卵石上還帶點顏色。

  人們小心翼翼地鬆手中的繩索,傾斜的平臺非常緩慢地下落,最後與泥瓦匠們打起的平平的土牆對好,現在需要的是科學和技藝了。車的所有輪子下都墊著大石塊,使巨石被拉著在樹幹上挪動和落在平臺並且滑動的時候車不至於離開土牆。整個表面都撒上土以減少石頭回聲,唉——幄;一邊的牛比另一邊的拉力大,沒有準備好,唉——幄,開始拉了,200頭一齊動起來,先是猛地一拽,隨後就使起勁來,但馬上又停下了,因為有的牛滑倒了,有的往外扭,有的往裡歪,趕牛的人缺乏意識,繩子狠狠地磨在牛背上,在一片呼喊、咒駡和鼓動聲中終於用幾秒的時間校正了拉力,巨石在樹幹上前進了一柞。

  第一次拉得正確,第二次錯了,第三次糾正前兩次造成的誤差,現在這邊的牛拉,那邊的停住,巨石終於開始在平臺上挪動起來,下邊仍然墊著樹幹,直到失去平衡,巨石才猛地下滑,掉在車上,砰地一聲響,粗糙的棱角咬住了木梁,一動不動了。如果不出現其它問題,那裡是否墊著土都無關緊要了。人們帶著又長又結實的杠杆爬上平臺,趁巨石尚未完全放穩用力撬起來,另一些人則用鐵棍把能在土上滑動的木墊塞到巨石下面,現在就好辦了,唉——幄,唉——幄,唉——幄,大家都起勁地拉,人和牛一齊用力,可惜唐·若奧五世沒有在最高處拉,沒有人能比他拉得更好。

  兩邊的絞車已經不用,所有拉力都集中在那台沿寬的方向捆住巨石的絞車,這就夠了,巨石似乎變輕了,不費力地在平臺上滑動,只是到最後重量完全落到平臺上時又好地響了一聲,車的整個骨架都吱吱作響,要不是地面鋪了一層層鵝卵石,非得連輪輻也陷下去不可。把車輪下墊著的大石塊取出來了,現在車已不再有溜動的危險。這時候木工們上去了,手中拿著石工錘、鑽和檯子,在厚厚的平臺靠近巨石的地方隔一段距離打一個長方形的洞,在洞裡打上楔子,然後用粗粗的釘子把銀子釘緊,這是個費時間的工作,其他人在那邊樹蔭下面休息,牛一邊反芻一邊搖動尾巴驅趕蒼蠅,天氣很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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