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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當一陣雨過去或者可以忍受的時候,人們又紛紛回去,一切重新開始,裝車,卸車,拉,推,拖,抬;今天太潮濕,不放炮,這有利於士兵,他們回屋裡休息了,就連頭戴軟帽的哨兵也撤回去了,這才是平靜的歡樂。天空又烏雲密佈,雨又下起來,不會很快停止,向人們下達了收工命令,只有石匠們仍然在敲打石頭,叮噹,叮噹;屋簷很寬,風吹來的鹽粒也落不到一塊塊的大理石上。

  巴爾塔薩爾沿著很滑的小路往下走,回鎮上去,走在他前邊的那個人摔了個仰面朝天,大家笑起來,又一個人在笑聲中摔倒了,這些讓人開心的事大有好處,在馬芙拉這塊地方既沒有喜劇場地也沒有歌唱家,看歌劇要到裡斯本去,電影是200年以後的事,那時也有以發動機為動力的大鳥了,時間到達幸福境地談何容易呀。

  妹夫和外甥大概已經到家了,他們倒不錯,對一個凍得透心涼的人來說,最愜意的莫過於一堆火,在高高的火苗上烤烤手,脫下鞋來在炭火旁邊烘烘腳,寒氣像在太陽下熔化的霜一樣慢慢從骨頭裡退出來。確切地說,比這更好的只有床上的女人,並且她想親近男人;倒也無需女人像現在我們看到的布裡蒙達那樣,她到路上去迎接,和男人分擔同樣的寒冷,同樣的雨水,把帶來的一條裙子蓋到他的頭上,這女人的氣昧足以令人眼中滾出淚珠,足以令人承受世界上的一切苦難,一條裙子蓋著兩個腦袋,天上也不過如此,但願上帝就這樣與我們的天使生活。

  傳到馬芙拉零零碎碎的消息說,裡斯本感到了地震,沒有造成多大破壞,只是有的屋簷和煙囪掉了下來,有的舊牆裂了縫,但是所有壞事都能順便帶來好事,賣蠟燭的商人生意興隆,教堂裡蠟燭成堆,人們特別偏愛聖徒克裡斯托旺,他是發生瘟疫、時疫、電臺、火災、暴風雨、水災、旅途不幸和地震時很靈驗的神,同樣,聖女巴爾巴臘和聖徒埃烏塔吉奧在出現這些情況時進行保護也不呆頭呆腦。

  但是,神和人一樣,人們在這裡建造修道院,有人就能把這些人說成在別的地方建設或者拆除的人,神也會累,非常喜歡休息,只有他們知道控制大自然的力量要費多大力氣;如果是上帝的力量事情便容易辦了,只消到上帝那裡懇求,啊,上帝,現在不要颳風了,不要搖晃了,不要點火了,不要淹了,不要放出災害,不要讓賊到路上去;除非他是個歹毒的上帝,否則不會不答應人們的乞求,但是,由於是大自然的力量,加之聖徒們心不在焉,我們剛剛因為地震沒有造成多少破壞松一口氣,卻發生了人們記憶中從未有過的風暴,但是,既無大雨又無冰雹,也許正因為沒有這些阻礙減少其力量,才自由自在地像扔核桃皮一樣把已拋錨的大船拋起來;先是把纜繩拉緊,拉長,拉斷,或者把鐵錨從水底拉出來,隨之把船拖離拋錨地,使各條船互相碰撞,撞破船舷,讓船沉沒,水手們高聲呼喊,只有他們知道在向誰呼救,或者在陸上擱淺,再靠水的力量把它們粉碎。

  所有碼頭都被衝垮,逆河水而上,狂風和巨浪把石頭從底部拽出來拋向陸地,像火炮的石彈一樣砸碎門窗;這是什麼對手呀,既不用鐵也不用火傷害人。猜想到是魔鬼作祟,所以所有的女人,不論保姆、女傭或是女奴,全部跪在神龕前面,聖母啊,聖母馬利亞;男人們面如土色,舉起劍也沒有摩爾人或者塔布亞人可刺,只好數著念珠,默念天主經和聖母經,我們一再呼喚,只差喊爹叫根了。

  海浪衝擊著博阿維斯塔這個地方的海灘,力量非常之大,騰空而起的水點被風直接吹到貝爾納爾多修道院和更遠的聖本托修道院,像暴雨一樣打在它們的牆上。如果說世界是一條在海上航行的船,那麼這一次必將沉入海底,天下水水相連,一片洪荒,連諾亞方舟和鴿子也不能倖免。從豐迪松到貝倫一萊瓜半的地段,海灘上只見殘骸和斷水;船上裝載的貨物要麼沉入海底,要麼因其重量輕被沖上海灘,船主們和國王損失慘重。有的船砍斷了桅杆以免翻過去,即使如此還有3艘戰船被推上海灘,若不及時專門搶救勢必報廢。

  在海灘上粉身碎骨的小船、漁船和舢板不計其數,僅觸礁和失蹤的大船就有120艘之多;至於喪生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誰知道有多少屍體被潮水沖到防波堤以外或者沉入海底呢,只知道被大海拋到海灘上的就有160具,正是一串念珠的數目,孤兒寡母哭聲不斷,唉呀,我的好父親;淹死的女人不多,有些男人會說,唉呀,我的好妻子;我們死後都是好人。死的人太多,只得就地草草掩埋;人們甚至弄不清某些死者究竟是誰,親人住在遠處,來不及趕到,但大病需用重藥醫,如果上次地震更加強烈,死的人很多,也會照此辦理,掩埋死者,照管生者。如果將來發生此種災難,現在已有言在先,讓上帝饒恕我們吧。

  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來馬芙拉生活已經兩個多月了。有一天工地停工,巴爾塔薩爾走到容托山去看飛行機器。機器仍在原地,照原樣停在那裡,只是向一邊傾斜,靠一個翅膀支撐著,上面蓋的樹枝已經乾枯。

  上面塗了瀝青的帆完全張開,遮著德滾球。由於機身傾斜,帆上沒有積雨水,所以沒有腐爛的危險。四周的碎石地上長出了高高的新灌木,甚至還有幾棵黑毒,毫無疑問,出現這種情況不同尋常,因為時間和地點都不適當,似乎大鳥在用自身的技藝保護自己,像這樣的機器做出什麼事來都不會令人感到意外。

  無論如何,巴爾塔薩爾還是幫助它進行了偽裝,像上一次那樣到灌木叢中砍了一些樹枝,但現在要省力多了,因為他帶來了一把鉤鐮;幹完這後又圍著這另一個修道院似的工程轉了一圈,發現一切完好。然後他又爬到機器上,用久已無需使用的假手的尖在一塊充當甲板的木板上畫了一個太陽和一個月亮,這是留給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的信,如果有一天他返回這裡,就能看到朋友們作記號,立刻會明白,不可能產生疑問。巴爾塔薩爾開始往回走,太陽出來的時候離開馬芙拉,到家已是黑夜,一來一回走了10多個菜瓜的路;人們都說高興時走路不會累,但巴爾塔薩爾回到家裡已經筋疲力盡了,或許發明這個俗語的人找到了仙女,並和她溫存一番,如果那樣就不足為怪了。

  12月中旬的一天傍晚,巴爾塔薩爾正在往家走,像幾乎每天一樣看見布裡蒙達到路上來等他,但她一反常態,神色緊張,手微微顫抖,只有不認識市里蒙達的人才會像不知道過世的其他人的生活一樣不瞭解她在世界上如何生活;等走近了,他問,是我父親身體不好;她回答說,不是,接著又壓低聲音說,埃斯卡爾拉特先生在於爵先生家裡,他來這裡幹什麼呢;你有把握嗎,看見他了嗎;我親眼看見的;也許是個長得像他的人;就是他,我只要看見某個人一次就記住了,何況見過他許多次呢。

  他們回到家裡,吃過晚飯,然後就分別上床睡覺了,每對夫婦在一張木床上,著奧·弗朗西斯科老人和孫子一起,這孩子睡覺不肯安生,整夜地服於,沒辦法,但外祖父並不介意,對睡不著覺的人來說總算是個伴嘛。所以,只有他在對睡得早的人來說已經很晚的時候聽見通過門和屋頂的縫隙鑽進來的輕輕的音樂聲;這個夜晚馬芙拉一片寂靜,因此,有人在子爵府彈鋼琴,儘管由於寒冷門窗緊閉,即使天氣不冷出於體面也必須如此,一個年老耳聾的人竟然能夠聽見;要是布裡蒙達和巴爾塔薩爾聽見了就會說,是埃斯卡爾拉特先生在彈;通過手指認出巨人,此話言之有理,我們這樣說是因為確有這個成語,並且運用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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