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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現在吹的是南風,風力微弱,幾乎擦不動布裡蒙達的頭髮,靠這微風他們哪裡也去不了,就像想游泳穿越大洋一樣,所以巴爾塔薩爾問,我用風箱鼓風吧;每個硬幣都有其兩面,當初神父曾宣佈只有一個上帝,而現在巴爾塔薩爾卻問能不能用風箱鼓風;當初是至高無上的上帝,後來是普普通通的上帝,當上帝不肯吹風的時候,人就必須用自己的力量了。

  但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似乎被麻木樹枝拂了下,一動不動,一言不發,只是望著那一大片大地,其中一部分是河和海,一部分是山巒和平原;如果遠處那不是浪花,就是一艘船上的白帆;如果那不是一片雲霧,就是煙囪裡冒出的煙;但是,好像世界已經完蛋,寂靜折磨著世界上的人們;風更小了,布裡蒙達的頭髮一根也不動;巴爾塔薩爾,用風箱鼓風吧,神父說。

  如同管風琴的踏板一樣,風箱上有樓子,正好把腳放進去,在齊胸的高度有一根棍子固定在機器的木構件上用來支撐人的胳膊,這倒不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的什麼輔助性發明,他只是到主教堂去了一次,就從管風琴那裡模仿來了,區別在於這一個發不出悅耳的音樂,只能向大鳥的翅膀和尾巴吹風;大鳥終於開始慢慢動起來了,慢得讓人看著都心煩;大鳥還沒有飛一箭之地,巴爾塔薩爾已經累了,用這種辦法我們同樣到不了任何地方。神父沉著臉估量著「七個太陽」所做的努力,明白了他的偉大發明有個弱點,在天空不能和在水上一樣,沒有風的時候用漿。停止,不要再鼓風了;巴爾塔薩爾已精疲力盡,坐在機器底部。

  驚愕和狂喜陸續過去了,現在來的是垂頭喪氣;上和下他們能做到,但像一個隻會站起來躺下而不會走路的人一樣。太陽正朝防波堤那邊落下去,陰影已經在大地上擴展。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不安,但突然看到遠方燒荒冒出的煙雲往北方飛去,這使他稍稍放心了,這就是說在陸地附近還有風。

  他操縱著帆,使其更展開一些,陰影遮住了另一排琉璃球;機器猛然下降,但不足以找到風;另一排瓊拍球又失去了陽光照射,機器急劇下降,由於降落得太猛,好像胃要從嘴裡跳出來一樣;現在好了,風有強有力的無形之手接住了機器,把它拋向前面,速度非常之快,轉眼就把裡斯本甩到後頭,裡斯本淹沒在地平線上的一片白色濃霧之中,他們仿佛解開纜繩,離開了港口,去發現尚不為人知的道路,所以心頭一陣緊縮,誰知道有什麼危險在等待著他們呢,將在海上出現的是風怪亞達馬斯托爾呢還是路燈的火光呢,遠方望見的是不是把空氣吸盡,把他們變成威魚的水龍卷呢。這時候布裡蒙達問道,我們去什麼地方呢;神父說,到宗教裁判所的胳膊伸不到的地方,如果有這樣的地方的話。

  這裡的人們如此企盼上無,卻不肯稍稍抬眼望望他們稱之為上天的高處。人們整日裡忙於在田野上勞作,村莊裡的人們不停地出人家門,到後院去,到山泉那裡去,蹲在一棵松樹後面,只有一個女人躺在留有莊稼薦的地裡,身上趴著一個男人,只有這個女人留心看見天上有個什麼東西飛過,但她以為那是她所喜愛的男人的幻影。

  只有一群群鳥兒感到好生奇怪,一邊圍著機器盤旋一邊急切地問,這是什麼呀,這是什麼呀,也許這就是鳥類的救世主,與它相比,那雄鷹只不過是區區的施洗約翰而已;我後面來的那個傢伙比我還強壯,飛行的歷史並未到此結束。在一段時間裡,他們只有那只把所有鳥兒嚇得遠走高飛的雄鷹陪伴,只有他們和雄鷹在這裡飛翔,雄鷹拍動翅膀,在空中盤旋,可以看到大鳥飛行中翅膀一動不動,要是不知道這大鳥靠的是太陽、搖滾、密雲、磁石和鐵板,我們就不會相信親眼看到的景象,也不會原諒那個躺在留著莊稼茬的田地上的女人竟然不在了,她的歡娛已經結束;從這高處什麼地方也看不見了。

  風向變了,變得向東南方向吹,風力很大,下邊的大地像一條河的水面向後退去,水流上載著田野,叢林、村莊,有綠色和黃色,有儲色和栗色,還有白牆、風車,以及水面上的水流,有什麼力量能分開這些水呢,大河奔流,帶走一切,小溪在它上面尋找路徑,水中有水,但人們並不知道。

  3個飛行家都在機器前部,朝太陽落山的方向飛翔;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感到不安又返回心中,並且越來越厲害,已經變成驚恐;快要聽到聲音了,呻吟的聲音;太陽落山時機器將下降,無法挽救地下降,也許會掉下去,也許會摔個粉碎,那麼大家會全都死去;遠處是馬芙拉,巴爾塔薩爾大聲叫喊,似乎是瞻望員在振樓上吼叫;陸地,這個比喻再恰當不過了,因為那是巴爾塔薩爾的家鄉,即使從來沒有從空中看過家鄉也認得出來,誰知道我們心中是不是都有一張特殊的山嶽形態圖呢,靠著這張圖我們每個人都能準確地認出出生的地方,我的凸形在你的凹形之中,我的凹形之中有你的凸形,這如同男人和女人、女人和男人一樣,我們是大地上的土地,所以巴爾塔薩爾才這樣喊叫,這是我的家鄉,他把家鄉看作一個機體。

  他們高速飛過修道院工地,但這一次有人看到了他們,那些人嚇得魂不附體,有的當即跪下,把手伸到空中乞求慈悲,有的往上扔石頭,數以千計的人亂作一團,沒能看到的表示懷疑,看到的發誓賭咒,請旁邊的人作證,但沒有誰能拿出證據,因為機器飛走了,朝太陽的方面飛去了,迎著閃光的圓盤什麼也看不到,說不定只不過是幻覺,相信的人茫然木知所措,持懷疑態度者獲勝了。

  機器在短短的幾分鐘的時間裡便到了海岸,似乎太陽在拉著它,把它拉到世界的另一邊。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明白了,他們要落入水中,於是猛力拉繩子,帆滑向一邊,一下子合上了;機器飛速上升,地面重新擴展開來,太陽出現在比地平線高得多的地方。但是,為時已晚。東方已能看到陰影,夜幕正在降臨,無法逃避這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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