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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由於劇烈的旋轉,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摔倒在機器的木板地上,但神父早就抓住了一根支撐帆的垂直柱子,所以能看到自己正以難以置信的速度離開地面;莊園已經隱沒在一個個山丘之中,難以分辨;遠處那是什麼呢,是裡斯本,當然是裡斯本;那是特茹河;啊,大海,就在這大海上,我,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德·古斯曼,我曾兩次從巴西來到這裡;就在這大海上,我曾前往荷蘭;飛行機器啊,你將把我帶到哪些新大陸和新空間呢;風在耳邊呼嘯,從來沒有哪只鳥飛得這麼高。

  如果國王看到我,如果那個寫詩嘲諷我的托馬斯·平托·布蘭當看到我,如果宗教裁判所看到我,他們就會知道我是上帝的寵兒,對,是我,我正在升向天空,這靠的是我的才華,也靠的是布裡蒙達的眼睛,不知道天上有沒有這樣的眼睛,還靠的是巴爾塔薩爾的右手;上帝,我把你帶到這裡來了,你也沒有左手,布裡蒙達,巴爾塔薩爾,來看呀,站起來,別害怕。

  他們沒有害怕,只不過對自己的勇敢感到吃驚。神父笑著,早已不再扶著帆柱,在飛行機器的甲板上從這邊走到那邊,以便看清地上的所有主要地點,遠離了大地之後覺得它太大了;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終於站了起來,他們神情緊張地抓住帆柱,後來又緊緊抓住航牆,似乎因為日照和風吹而頭暈目眩,但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啊,他大聲叫道,我們成功了,說完抱著布裡蒙達哭起來,哭得像個走失了的孩子;一個經過戰爭的士兵,一個曾在佩貢埃斯用假手殺過人的男子漢,現在竟然摟著布裡蒙達高興得抽噎,吻她那髒髒的臉,這算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呀。

  神父走過去,也同他們互相擁抱,但他又突然感到心神不安,那個意大利人說過的話多麼類似呀,他本人是上帝,巴爾塔薩爾是聖子,布裡蒙達是聖靈;現在這3個人都在天上;上帝只有一個,他大聲喊道,但風把這句話從他嘴裡吹走了。這時候布裡蒙達說,如果我們木打開帆,就會繼續上升,到什麼地方才會停住呢,或許到太陽上。

  我們從來沒有問過瘋狂當中是否有理智,但我們說我們所有人都有一點兒瘋狂。這是我們安然地站在這一邊的方法;試想一下,如果說瘋子們只是有一點瘋狂,他們便以此為藉口在人的理智世界裡要求平等,儘管他們僅保留著最起碼的理智,例如捍衛自己的生命,正如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現在所做的這樣;如果我們突然把帆打開,就會像一塊石頭一樣掉到地上;現在輪到他操縱繩索了,讓巴爾塔薩爾休息一下,以便然後不費力地把帆展開;現在一切取決於技巧;帆緩緩打開了,使陰影落到曉拍球上,飛行器的速度正在減低;誰能說成為空中駕駛員易如反掌呢,我們已經可以去尋找新印度了。

  機器不再上升,張著翅膀停在天空,鳥嘴向著北方,如果說它仍然在動,那麼人也察覺不到。神父把帆再打開些,四分之三的瑰拍球處於陰影之下了;機器徐徐下降,他們仿佛在平靜的湖面上的一隻小船上,動一動舵,劃一劃槳,這等事人們能發明。離地面越來越近,已經能更清楚地看到裡斯本,那蹩腳的長方形王宮,迷宮一樣的街道和胡同,神父住處陽臺上的花形欄杆;宗教裁判所的人們正沖進裡過去捉拿他,他們去得太晚了,這些人對上天的利益精心衛護,卻想不起來望望上邊,當然,這時的飛行器僅僅是藍天上的一個小點兒,他們正因為看到一本從摩西五書處撕毀的聖經和已經撕毀、難以辨認的一本古蘭經而大驚失色,怎麼可能抬起頭來望天空呢;他們出去了,朝羅西奧,朝埃斯塔烏斯官的方向去了,去報告說他們要抓進監獄的神父逃走了;他們萬萬不會想到,遼闊的蒼穹在保護著他,而他們是永遠到不了天上的;千真萬確,_L帝挑選其寵兒們,瘋子,殘疾人,多餘的人,但不挑選宗教裁判所的人。

  大鳥又下降了一些,稍稍仔細觀察就能看到阿威羅公爵莊園;當然,這些飛行家們都是新手,沒有經驗,不能立刻確認主要的地形起伏,河流,湖泊,像撒在地上的星星一樣的村莊,陰影般的森林,但是,那裡分明是倉庫的四堵牆,那是他們起飛的機場;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想到大木箱裡有一個單筒望遠鏡,他兩次拿出來對著地上觀望,啊,活著和發明多麼美妙,清楚看到了角落裡的木床,鐵匠爐,只是鋼琴不見了,鋼琴出了什麼事;此事我們知道,我們來說一說,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前往莊園,到了莊園附近.看見飛行機器翅膀猛地一顫抖騰空而起,要是它扇動翅膀可怎麼辦呀;他走過莊園,眼前一片狼藉,地上滿是破磚爛瓦,砍斷或抽出的樟木,沒有比人走地空更淒涼的景象了;

  飛機起飛了,升到空中,只剩下刺人肺腑的憂傷,這使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坐到鋼琴前彈了一會兒,但什麼也沒有彈出來,只是手指在鍵盤上劃過,好像話已說盡或者無話可說,在輕輕撫摸著對方人的臉龐;他知道把鋼琴留在這裡會造成危險,所以後來就把它拖到外面,地面高低不平,鋼琴上下顛簸,琴弦發生怪聲怪氣的呻吟;現在音調是再也調不准了,也永遠無須再調;斯卡爾拉蒂把鋼琴拖到井臺邊,幸好井臺很低;他用盡全身力氣把整個鋼琴弄到井臺上,推進井裡,音箱兩次碰到井的內壁上,每根琴弦都高聲吼叫;終於掉進井水裡了,誰也不會知道在井裡保存鋼琴意欲何為,他彈得那樣動聽,現在鋼琴卻像個溺水者一樣下沉,直到落在淤泥上才停下來。

  從上空著不見音樂家,他到那邊去了,鑽進了那些小巷,或許故意不走正路,偶爾看看上邊,再看看大鳥,用手晃動帽子打個招呼,但僅止一次,最好還是隱蔽起來,佯裝一無所知,所以他們從飛船上沒有看到他,誰知道還能不能與他們再次相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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