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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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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頭公牛進場了,第二頭進場了,第三頭進場了;市政廳以重金從卡斯特拉雇來的18名步行鬥牛士來了;騎手們馳進場內,把矛插入牛背,步行鬥牛士們把飾有彩色剪紙的標槍刺進去了;那位被公牛撕下斗篷受到污辱的騎手策馬沖過去,一劍刺中公牛,以此為蒙受污點的名聲報仇雪很。 第四頭公牛進場了,接著是第五頭,第六頭,已經進來了10頭,或者12頭,或者15頭,或者20頭,整個廣場上血跡斑斑,貴夫人們笑著,輕聲喊叫著,不停地鼓掌,窗臺成了一束束鮮花,公牛一頭接一頭地死去,由6匹馬拉著的矮輪車拖走;只有王室成員或者高爵位人物才能乘6套馬車,如果這不證明公牛具有王室地位或者本身尊嚴,卻能表明它們有多麼重,還是讓那6匹馬來說吧,請看,一匹匹馬高大英俊,鞍具耀眼,淡紅色的繡花天鵝絨馬衣上垂著份銀流蘇,護頭也是這種顏色;那頭插著標槍、被矛刺得遍體傷口的公牛被拉出場外,腸子拖在地上; 心醉神迷的男人們撫摸著令人心醉神迷的女人,女人們則毫不掩飾地讓他們撫摸,連布裡蒙達也不例外;怎能不這樣呢,她緊緊摟著巴爾塔薩爾,公牛身體兩側刺開的口子裡泉水般噴出的血湧到她的頭上,流出的是活生生的死神,使她頭暈眼花,但一個場面定了格,撲滅了人們眼中的狂熱,原來是一頭鬥牛耷拉了腦袋,張著嘴,粗粗的舌頭伸到外面,它不能大口大口地吃原野上的草了,或許只能到公牛們另一個世界那虛無縹緲的草原上吃草,當然我們不會知道那是地獄還是天堂。 如果有公理在那裡,必定是天堂,因為受過這些痛苦之後不可能下地獄;火衣的痛苦,即一件厚厚的斗篷,分為幾層,每層裡都塞滿各類鞭炮,斗篷的兩個角上有火撚,點著之後火衣開始燃燒,鞭炮爆炸,整個場地火光閃閃,響成一片,如同烤活牛一般,公牛瘋狂地奔跑,蹦跳,嚎叫,唐·若奧五世和他的臣民們為這悲慘的死亡歡呼,而公牛無法自衛,不能在拚殺中死亡。 空氣中彌漫著焦肉的氣味,這種氣味對這些人的鼻子毫無刺激,他們已經習慣于火刑儀式上的焦糊氣味,而到最後公牛還要成為盤中餐,這是對這頭牛最後的利用,猶太人留在這裡的遺產只剩下了這一點。 現在,把幾個彩繪陶人帶進來放在了場地中央,陶人比真人還大,舉著雙臂呈朗誦狀;這是個什麼節目呀,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場面的人問道;或許是看殺戮看膩了,讓眼睛休息休息,再糟糕也不過是變成一堆碎瓦片,然後還要掃乾淨,那這場活動就虎頭蛇尾了,隨便吧,那些弄不明白的人說;而性情粗暴的人則說,再來一場火衣吧,讓我們和國王再笑一笑,我們一起笑的機會不多;這時候牛欄裡沖出兩頭公牛,昏頭昏腦地看到場上空無一人,只有那幾個舉著雙臂、沒有腿、腆著大肚子、渾身花花綠綠的矮胖子; 我們受了那麼多污辱,就向這兩個傢伙報仇雪恨吧;兩頭公牛猛衝過去,一聲悶響,把矮胖子項個粉碎,從裡面躥出幾十隻嚇破了膽的兔子像箭一樣朝四面八方跑去,鬥牛士和跳到場內的人們手持棍棒追打,一隻眼睛盯著逃跑的,另一隻望著死的,場上觀眾高聲大笑,不能自製,突然歡呼聲變了調,因為另外兩個泥人被撞成了碎片,突然幾群鴿子拍著翅膀飛出來,它們因為猛然看到陽光而暈頭轉向,不知道該往哪邊飛,甚至飛不起來,撞到木制看臺的高處,落到急切地等待著的人手裡,他們倒也不是因為烤鴿子肉味道好而興奮,而是看到了鴿子脖子上掛著的紙條上寫的詩句,例如,我曾在萬惡的牢籠,而今得以逃生,要是落入某人之手,是我今生有幸;我的羽毛把我送到這裡,相當驚心動魄,誰飛得越高,就摔得越狠;現在我放了心,如果必須死去,那是上帝的意志,但願殺死我的是個正經人;我東奔西奔,躲避因為殺死我而死亡的人,既然公牛在這裡奔跑,鴿子也想狂奔。 但是,並不是所有鴿子都落入人們手中,有一些開始在空中轉著圈飛,逃過了人們的手和呼喊聲的颶風,拍動翅膀往上飛,再往上飛,在高處看清了陽光,飛離場地上空,在屋頂上翱翔,像金鳥一樣快活。 第二天淩晨,天還沒有亮,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便離開了裡斯本前往馬芙拉,沒有什麼行李,只帶了一包衣服,旅行背袋裡裝上了點食品。 10 回頭浪子返家了,帶著女人回來了;如果說不是兩手空空,那是因為一隻留在了戰場,另一隻拉著布裡蒙達的手;他是富是窮,這種事無須詢問,因為每個人都知道擁有什麼,但不知道這東西價值如何。巴爾塔薩爾把門推開,母親出來了;她叫瑪爾塔·馬麗婭;她緊緊擁抱兒子,勁像個男人那麼大,這是真心實意的擁抱。巴爾塔薩爾胳膊上裝著鉤子;看到不是用手指形成的貝殼狀手掌、而是扭曲的鐵傢伙搭在女人的肩上,真讓人傷心、焦慮,並且這鐵傢伙隨摟著的身體彎過來,不知道是攙扶對方還是靠對方支撐。 父親不在家,到田地裡幹活去了;巴爾塔薩爾有個妹妹,唯一的妹妹,已經結婚,有了兩個兒子,她丈夫叫石匠阿爾瓦羅,人們把他的職業加到了名字上,這種情況並不鮮見,但為什麼、在什麼時候有人被稱為「七個太陽」呢,儘管這只是個綽號。布裡蒙達沒有走進門檻,等待該她說話的時候,而老婦沒有看見她,因為她長得比兒子矮,況且屋裡很暗。 巴爾塔薩爾挪動一下身子,為的是讓她看見布裡蒙達,他心裡是這麼想的,但瑪爾塔·瑪麗娘首先看到的是她尚未見過的東西,也許僅僅從肩頭那冰涼的不舒服中預感到是鐵器而不是手,不過她還發現了門口的人影;可憐的女人,既為失去的那只胳膊心疼,又為那個也是女人的人出現不安;這時候布裡蒙達往一旁躲了躲,讓每件事按其順序進行,從外邊聽到了裡邊的抽泣和詢問;我親愛的兒子,這是怎麼回事,誰把你弄成這樣子;天漸漸黑下來,巴爾塔薩爾到門口叫她;進來吧;屋裡點上了一盞油燈,瑪爾塔·馬麗婭還在輕輕抽泣;親愛的媽媽,這是我女人,她叫布裡蒙達·德·熱蘇斯。 說出這是誰,叫什麼名字,大概這就足夠了,要是能知道她的為人如何,要等以後的生活來說明,因為現在怎樣與過去怎樣也是兩碼事,過去怎樣和將來怎樣也是兩碼事,但是,還有一個習慣,就是詢問其父母是誰,在什麼地方出生,年歲多大,以此能作出判斷,瞭解得多一點,有時也能瞭解一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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