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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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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是聖若熱島的安東尼奧·特謝依拉·德·索薩神父,他的罪行是調戲婦女,按照教規的說法是撫摸婦女和與其發生肉體行為,可以肯定是以在懺悔室裡的談話開始的;若不是被流放到安哥拉了卻殘生,也會在聖器室那個隱秘的行為中結束。我叫塞巴斯蒂安娜·馬麗婭·德·熱蘇斯,也算得上四分之一個新基督徒;我看到聖明顯靈,獲得天啟,但他們在法庭上說是假裝的;我聽到上天的聲音,但他們說是鬼城伎倆;我知道我可以成為像所有聖徒一樣的女聖徒,更確切地說,我看不出我和聖徒們有什麼區別,但他們回答說這是口吐不可容忍的狂言,是駭人聽聞的狂妄,是向上帝的挑戰,於是我犯了褻讀神明的罪,成了異教徒,成了大膽妄為的女人;他們堵住我的嘴,為的是聽不見我的狂言,聽不見我的異教邪說,聽不見我褻讀神明的話,判處我當眾受鞭刑,判處我流放安哥拉王國8年;我聽到了宣讀判決書,聽到了對我的判決和對跟我一起在這個隊伍裡的人的判決,但沒有聽見他們提到我的女兒,她叫布裡蒙達,她在哪兒呢,布裡蒙達在哪兒呢,要是你沒有在我之後被囚禁起來的話,一定會來打聽你的母親,要是你在人群之中,我就能看到你了; 現在我的眼睛只想看到你,他們堵上了我的嘴,沒有捂上我的眼睛;即使眼睛看不見,我的心也能感覺到你,也一直在想著你;他們在朝我吐唾沫,往我身上扔瓜皮和髒東西,要是布裡蒙達在他們當中,我的心會跳出胸膛;啊,他們都大錯特錯了,只有我才知道,只要願意,人人都可以成為聖徒;可我喊不出來,但胸膛給了我這樣的信號,它在讓心深深地歎息;我就要看到布裡蒙達了,我就要看見她了;啊,她在那兒,布裡蒙達,布裡蒙達,布裡蒙達,我的女兒,她已經看見我了,但不能說話,不得不裝作不認識我,或者蔑視我,巫婆母親,信猶太教的母親,雖然僅僅是四分之一;她看見我了,她旁邊站著的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 你不要說話,布裡蒙達,不要說話,只用你那雙眼睛看吧,你的眼睛能看清一切;那個男人是誰呢,身材高高的,離布裡蒙達很近,不知道,啊,不知道,他是誰呢,從哪兒來的,他們之間有什麼關係,我的天,從穿著上看是個士兵,從臉上看像個受過懲罰的人,少了一隻胳膊;永別了,布裡蒙達,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布裡蒙達對神父說,我母親在那兒,然後轉過身,問離她很近的那個高個子男人,你叫什麼名字;那個男人說,我叫巴爾塔薩爾·馬特烏斯,人們也叫我「七個太陽」。他回答時神態自然,看樣子承認這女人有權利提出這個問題。 塞巴斯蒂安娜·馬麗婭·德·熱蘇斯走過去了,其他人也都走過去了,遊行隊伍轉了一個圈,被判處答刑的受到了鞭撻,那兩個女人被燒死了。頭一個女人因為聲稱願意在死時信仰基督,所以先絞死再燒;第二個到了死的時刻依然頑固不化,被活活燒死;火堆前邊,男人們、女人們一起跳起舞來,好熱鬧的舞會;國王走了,他看到了一切,吃了飯,在遊行中走了路,乘6匹馬拉著的篷車,由衛隊護衛著,和王子們回王宮去了;很快便到了下午,天氣仍然悶熱,太陽斜到了絞刑架那邊,卡爾莫修道院巨大的陰影落在羅西奧廣場,處死的女人落到尚未燒透的木柴上,將慢慢消失殆盡,到了晚上灰燼就會散佈開來,即便是末日審判也無法把它們再聚攏到一起;人們恢復了信仰,返回家裡,鞋跟上還沾著黑色的人肉留下的輪輪的塵土和煙垢,或許還有在炭火中沒有蒸發的鼓勵的血污。 星期六是屬上帝的日子,這是再普通不過的真理,因為每天都屬上帝;如果不是火舌以上帝的名義把我們更快地耗盡,這一天天的日子也在漸漸耗盡我們,前者是雙重的殘暴;我出於自己的理由和願望不肯把肉體交給上帝,他們就把我燒死了,而靈魂是我肉體的支柱,肉體屬我自己,完全屬我自己,是我與我自己直接交殊的產物,是世界對遮蓋著的或者裸露著的面孔的天授,所以不為人知。然而,總是要死的。 要是有誰站在旁邊,一定會覺得布裡蒙達說的那幾句話冷漠無情:我母親在那兒,沒有一聲歎息,沒有一滴眼淚,甚至臉上沒有一絲憐憫,而人群雖然那樣恨她、辱駡她、嘲笑她,但總還有人同情,而那個姑娘是她的女兒,從母親望著她的樣子就可以知道那是個多麼受寵愛的女兒,但女兒只說了聲「在那兒」,馬上又轉向一個從未見過的男人,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仿佛打聽他的名字比在監獄裡遭受折磨和虐待之後遭受鞭撻之苦還重要,仿佛打聽他的名字比塞巴斯蒂安娜·馬麗婭·熱蘇斯肯定流放到安哥拉,一去不復返還重要;誰知道安東尼奧·特謝依拉·德·索薩神父能不能在心靈和肉體上給她以安慰呢,還好,雖說判決已定,這個世界還沒有到那麼不幸的地步。 但是,布裡蒙達回到家裡便大哭起來,兩隻眼睛像油泊的泉水,要想再看到母親只能是在上船的時候了,而且只能遠遠地望一眼;看來英國船長把可憐的女人們留下來比一個被判刑的母親親吻親生女兒要容易;母親親吻女兒,臉貼著臉,一個皮膚柔軟,一個皮膚稀鬆,貼得非常近,相距那樣遙遠;我們身在哪裡,我們是什麼人呀;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說,對我主耶穌的意旨來說,我們什麼都不是,也許他知道我們是什麼;忍氣吞聲吧,布裡蒙達,讓上帝管上帝該管的事吧,我們不要越過他的邊界,只在這邊欣賞吧,管我們自己該管的事,這是人們的天下,這樣的話上帝一定會來看望我們,到那時世界就創造出來了。 「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馬特烏斯一言不發,只是死死盯著布裡蒙達,她每次看他的時候,他都感到胃裡一陣發緊,因為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這雙明亮的眼睛隨著外面光線的變化或者內心的變化而變化,呈灰色、綠色或藍色,有時變成夜幕一樣的黑色,有時變成明亮的白色,像煤研石一樣。 不是因為人們叫他來他才來到這所房子的,而是由於布裡蒙達問他叫什麼名字,他回答了,無需更好的理由。火刑儀式結束了,場地清掃乾淨,布裡蒙達走了,神父跟她一起回去,布裡蒙達進家以後讓門開著,好讓巴爾塔薩爾進來。他進了門,坐下以後,神父才把門關上,點上油燈,此時本市低窪部分已經黑下來,但夕陽還能照到這城市的高處,通過隙縫把一縷紅光射進屋裡;城堡那邊傳來士兵們的喊叫聲,要是在別的場合,「七個太陽」一定會回憶起戰爭,但此時他只顧得用眼睛盯著布裡蒙達的眼睛,盯著她的身體,那身材修長,就像他棄船登岸、來到裡斯本那一天睜著眼睛夢見的英國女人一樣。 布裡蒙達從凳子上站起身,點著壁爐裡的木柴,把一隻湯鍋放在三腿爐架上,湯燒開之後她盛了兩大碗遞給兩個男人,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她都沒有說話,從幾個小時以前問過你叫什麼名字以後就一直沒有開口;雖說神父先吃完了,但她還是等巴爾塔薩爾吃完以後才吃,為的是用他使過的餐勺,這樣默默地做似乎是在回答另一個問題:你的嘴肯用這個男人的嘴使過的餐勺吧,這個男人已經把你的東西當成他的,現在又把他使過的東西給你用,讓你的和他的這兩個詞失去意義吧;鑒於布裡蒙達在被問及這個問題以前已經作了肯定的回答,那麼我宣告你們結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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