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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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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娜·馬麗婭·安娜今天不去參加宗教裁判所的火刑判決儀式。她正在為其兄弟、奧地利皇帝約瑟服喪,這位皇帝患了名副其實的天花,後來死於這種病,年僅33歲,但她留在臥室不肯出門的原因並不在此,既然王后們所受教育的目的是應付巨大的打擊,那麼,要是一位王后在這點區區小事上表現脆弱,那麼就國將不國了。

  儘管有身孕已經是第五月了,但仍然有噁心的反應,不過這也不足以讓她放棄對宗教的虔誠,不足以讓她錯過在靈魂升天的莊嚴儀式中那種視覺、聽覺和嗅覺感受;這個儀式宗教氣氛太濃了,遊行隊伍步伐有節有奏,慢條斯理地誦讀判決書,被判刑者的垂頭喪氣,悲哀的喊叫聲,人肉在火舌中發出濃烈的氣味,在監獄中身上殘留的一點肥油一滴滴落在紅紅的炭火之中。唐娜·馬麗婭·安娜之所以不去參加火刑判決儀式是因為,儘管已經懷孕,醫生還為她放血治療了3次,再加上幾個月來一直消化不良,所以元氣大傷。放血治療和她兄弟的死訊一樣,拖延了很長時間,醫生們想使她萬無一失,因為她剛剛懷孕不久。

  確實,王宮內的情況不妙,國王不久前昏厥了一次,為此她要求懺悔,神父馬上答應了,懺悔總是對靈魂有好處,但這只不過是她的想像,後來國王吃了瀉藥立刻見效,原來僅僅是腸胃不適。王室內一片淒涼,尤其是國王命令全家人服喪,命令大臣和軍官們像他一樣服喪,8天不得出門,穿孝服6個月,其中3個月穿長斗篷,3個月穿短斗篷,以表示對聯姻兄弟皇帝之死的巨大悲痛,這使王宮的氣氛雪上加霜。

  然而,今天是普天歡樂的日子,也許這個詞不大貼切,因為人們的喜悅出自內心,也許出自靈魂;看到全城人都走出家門,湧到街道和廣場,從高處下來,聚集在羅西奧去看處決猶太人和新教徒、異教徒和巫師,還有那些難以準確分類的案件,例如雞奸案、信奉莫利納邪說案、引誘和煽惑婦女案以及其他應判處流放或者火刑的大小案件。

  今天出場的共104個人,大部分來自巴西,巴西是盛產鑽石和殘忍的沃土,其中51個是男人,53個是女子。在女子當中,有兩個要活活絞死,因為是屢犯,所謂屢犯即重犯異教罪,不論是出於信仰還是出於拒絕信仰;即雖然多次規勸仍然執迷不悟;即頑固堅持她們認為是真理的錯誤,只不過她們的真理在時間和地點上不對而已。在裡斯本燒人,幾乎兩年以前有過一次。今天,羅西奧擠滿了人,因為既是星期日又舉行火刑儀式而顯得雙倍熱鬧。

  人們永遠不會知道裡斯本居民究竟更喜歡什麼,是更喜歡這個呢還是更喜歡看鬥牛,而鬥牛是常有的事。女人們站在臨廣場的窗口,為了討王后歡心,她們按照德國方式精心穿著打扮,在臉和前胸搽上朱紅脂粉,當已肯定的求婚者或仰慕者拿著手帕、身披斗篷在下邊走過的時候,她們都努努嘴,把嘴繃緊以便顯得更小,扮種種鬼臉,但一直望著街上;這些夫人們總是在暗暗問自己,臉上發出的信號是否準確,嘴角的響吻能不能讓下邊熙熙攘攘的隊伍中那個神魂顛倒的人發現。

  天氣太熱了,參觀者們不斷喝有名的檸檬水和陶罐中的水,吃一塊塊西瓜,以驅散暑氣。倒不是因為那些人即將死去才吃才喝的。要是胃裡需要什麼解餓的東西,那裡不乏扁豆、松仁和奶酪餅。在宗教儀式結束之後,國王將率領他的王子兄弟和公主姐妹們在宗教裁判所進晚餐,既然已經沒有什麼不適,就要駕臨宗教裁判所首席法官的晚宴,那裡有一盤盤豐美的雞湯、石雞、小牛排、大餡餅和佐以糖和肉桂的羊肉餡餅,以及這種晚餐上必有的卡斯蒂利亞式的輔以藏紅花的佳餚,最後是油炸甜食和應時鮮果。不過國王非常簡樸,不喝葡萄酒。因為激行勝於言教,眾人都按照裁行行事,決不喝酒。

  既然軀體已經填得滿滿當當,那麼對靈魂更有益處的裁行今天在這裡出現。宗教遊行開始了,聖多明我會會主們舉著聖徒多明我的旗幟走在前邊,隨後是宗教裁判所的法官們,他們形成一支長長的隊伍,最後出現了被判決的罪犯,前面已經說過,一共是104個,他們手上拿著大蠟燭,旁邊是陪同他們的人;一片祈禱聲和隅唱低語聲;從頭上戴的圓簷帽和身上穿的悔罪服的區別可以知道哪個將被處死,哪個不被處死,當然還有另一個明白無誤的信號,即高舉著的耶穌受難像,背面對著的女人們將在火堆裡燒死,相反,那受苦受難的善良面孔對著的那些人能逃過火刑;大家都從這些象徵物上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另外還能從衣服上看出來,衣服從視覺上表示所判的處罰,身穿帶紅色聖安德列十字架的黃悔罪服者不應當被判處死刑;另一種上邊有火苗朝下的圖案,即所謂逆火,表示已經懺悔,免除死刑;那種灰色長袍——灰色是陰森森的顏色——,上面有魔鬼和火舌圍繞著被判刑者的圖案,意味著必死無疑,這說明那兩個女人過不了多一會兒就要燒死。由聖方濟各會省教區教長若奧·式斯·馬爾蒂雷斯修上講道,可以肯定,誰也不比他更受尊敬,因為我們還記得,上帝讓聖方濟各會修士的品德大獲成功,王后懷了孕,於是應當利用他佈道來拯救靈魂,這對王朝和聖方濟各會都有利,前者確保有了子嗣,後者得到建造修道院的許諾。

  平民百姓怒氣衝衝地辱駡罪犯,女人們伏在窗戶圍欄上尖叫,修士們滔滔不絕地高談闊論,宗教遊行的隊伍像一條巨蛇,羅西奧廣場容納不下,拐了一個彎又一個彎,仿佛要延伸到各處,讓全城都看到這有益的表演。

  在隊伍中走著的那個人是西蒙·德·奧裡維拉·索節,他既無頭銜又無薪俸,卻宣稱是宗教裁判法庭任命的書籍檢查官;他是俗民,卻又做彌撒佈道,而在這同時又自稱是異教徒和猶太人,如此胡言亂語實屬罕見,更糟糕的是他既叫特奧多羅·佩雷拉·德·索薩神父,又叫曼努埃爾·達·賈塞森修士,或者叫曼努埃爾·達·格拉薩修士,還叫貝爾希奧爾·卡爾內羅或者曼努埃爾·倫卡斯特雷,誰知道他是否還有別的名字,這些名字是否是真的,因為選擇自己的名字、每天改換一百次名字大概是人的權利,名字毫無意義;那一個是多明戈斯·阿豐索·拉加雷羅,在波爾特爾出生,在那裡居住,他妄稱看到了顯聖,自己成了聖徒,便用祝福、咒語和十字架以及其他類似的迷信手段為人治病,請想一想,仿佛他是頭一個聖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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