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五七


  我們像孩子一樣呆在小房間裡,房間裡的每樣東西都折進了牆裡。穿過伊利諾伊州的農場時,我們談到一個為科倫設計的新計劃,她要進研究生院,這樣,她可以有一個職業。這聽起來妙極了。我們談到我們將來有一天如何帶著孩子們來做這趟旅行、他們將會多麼喜愛火車。一開始談到他們,就引發了一場關於每個孩子的長長的對話。等我們回家時,愛琳將參加試聽考試,她要在一個專業兒童劇院裡擔當一個角色,她對此激動不已。她已經十歲了,現在已能在遠處感受到文化的聲音。我想,她最近已開始懷疑這聲音是否是為她而哼唱的。我們一致同意需要找到一件事來把內爾從她個人的世界里拉出來。她是一個出色的運動員,敏捷而靈活,但她對運動沒有興趣。科倫希望能找到一個有鋼琴的人,儘管他們不想要。「要麼是這樣,要麼是一窩小狗。」她說。

  傑克和卡勒還小,我們不必為他們擔憂;這是很容易過的歲月。

  我拿著那張卡勒第一次吮吸科倫放到她嘴上的奶頭的照片。「所有的丈夫看著這些舊照片都會開始他們的時代。」我說。

  「我們現在在哪裡?」我們不斷地問對方。

  我看見科倫豐滿起來,隨著休息而柔和起來,看起來就像我們開始爭戰之前的樣子。在鐵路沿線都有鐵路工人,在冰凍的早晨三三兩兩地聚集在一起。我知道在冰冷的天氣裡的艱苦工作是怎麼回事。如果你和一些好人一起工作並得到能生活的薪水,在每天結束時,你會感到酸痛、疲憊而滿意。

  穿過石羊山時,天下雪了。我想像著我父親穿過這些山時的情形,他16歲,新應徵入伍,第一次離開他的母親,在夜裡穿越看起來如此廣袤而黑暗的鄉村,時爾到一些小鎮,加油站和家具店,氖燈下寫下思鄉的信件。我想著他的恐懼,前往不知道的地方。他告訴我的只是他面對日本的入侵。

  我感到欣慰。我爬上了科倫的床,好像經過了把一個人和另一個人隔絕的地帶。她很溫暖,穿著長內衣和拖鞋。我想起我們的第一次約會,以及如何在無意中聽到的旁邊桌子上那些女士們談論科倫的話。「每個男人都想娶愛爾蘭姑娘為妻,因為她們有最漂亮的孩子。」其中一個說。

  一天清晨,我聽見從我們前方車廂裡傳來的一聲尖叫。我跑上前,看見一個女人靠在一個列車服務員身上哭泣,服務員正想遞給她一張手巾給她擦眼淚,列車服務員腿上躺著一個男人,他拍打他的臉頰說,「醒醒,查爾斯先生,醒醒。」然後,他抬頭看著那個女人說,「沒有脈搏了。」

  這是心臟病突發,火車停在下一個鎮上,以便屍體能被運走。我站在餐車和頭等臥鋪車廂之間的出入處,看見列車長和三個服務員抬著那個死去的男人。進入我腦海的是米勒戲劇裡威利·洛曼為死去的推銷員做的悼詞,我默念著:「……他以推銷員的身份死去,穿著他的綠色平絨拖鞋,在紐約,紐黑文和哈特伏德,到波士頓的吸煙車箱裡——當他死時,在那之後的幾個月,許多火車上的事都變得悲哀。」

  我們的一個遠房親戚在《至高無上的畫》的電影製片場做畫工,他讓我們進了梅爾羅斯的大門。那是科倫的時間;她站在一列玻璃櫥窗的前面,那裡陳列著奧斯卡金像獎的獲得者,我給她照了些相。她在露西爾·保爾的巨幅照片前擺出她的最佳姿勢,露西爾的老片子的重映是科倫唯一允許孩子們和她一起看到深夜的電視節目。

  在回家的途中,科倫在一天晚餐時告訴我她知道每一次我讓她懷孕的時間。「這是我的一個秘密。」她說,用手摸著水晶花瓶裡放著的玫瑰花瓣。

  「你從沒告訴過我。」我說。

  有一會兒,她什麼也沒說。服務員給我們送來飯後甜點桃餡餅,他離開我們的桌子後,科倫描繪著我們每個孩子懷上時的地點和白天或晚上的時間。

  講完第四個孩子後,她陡地停住了,我靠著她,告訴她說我知道是我的錯使她失去了她的孩子;是我使我們的房間和生活裡塞滿了如此多的恐懼,它嚇著了她孩子脆弱的生命力。「對不起。」我告訴她。

  她抬眼看著我,問我是否還記得我們相遇的第一天我們在沙灘上談的話。我想不起來了,她描述了我曾有的一個舊日夢想,我想開一所老年大學。老人們打起背包前去上大學。他們住在集體宿舍裡,好像他們是新生一樣又墮入了愛河。只有這次,他們才是為了學習而學習。我們回家時一路上都談著這個主意。

  共花了三天時間才回到家中。這次旅途中的事,我記得的是每次我醒來時,科倫都是醒著的,她望著窗外,當我有一次問她有什麼不對時,她說什麼也沒有不對,她只是太興奮了,興奮得睡不著覺。

  第二個星期,我在南波特蘭為一個人的廚房建造廚架,這時,科倫瞭解到一群在週六周日打冰球的人需要一個守門員。我第一次帶著傑克一起去。那是一個室外冰球場,當比賽開始時,氣溫已是零下7度。我立刻注意到了一位高個子的人,他的步伐優雅而跨度很大、射球很猛,是裡面最優秀的冰球運動員。我們打到大約40分鐘時,他倒下了。沒有人真正地看見他是如何倒下的,所以我們都害怕翻轉他的身體,揣度著可能是腦部或頸部受了傷。有人到暖房裡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們餘下的人圍著他站著,把我們的衣服蓋到他身上給他保暖。當我聽到他最後兩聲呼吸後死去的騷亂時,我和傑克站在離他兩英尺遠的地方。

  救護車開走了,沒有鳴笛。第二天,他的訃告上說他38歲,是兩個小孩的父親。

  像這樣的事又向你展示出生命滑動得是多麼的迅速。這事刺激我要在我們的汽車道上建一個室外冰球場,這是我失去教職後建造的第一樣東西。我花了半天時間,我讓孩子們和我一起做,這樣他們便可以等在那裡和我感受到一樣的等著水結冰時的急迫心情,並第一次系緊他們的冰鞋帶。我們還一起合作做了個守門員,是用沖上岸來的浮標來做的。當溫度低於零度時,我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覺,每一個小時就出去倒更多的水在冰球場裡,然後欣賞它。我站在月光裡對狗說:「一些人在造錢,我在造冰。」很久以來,我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不能和這次的完美相媲美,我們在冰上的第一個晚上,我覺得一些有價值的東西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孩子們卿卿喳喳地在身邊跑過,狗追逐著他們,腿飛出了她的身下。我和科倫在一輪滿月下徘徊,星星是如此的明亮和精雕細作,看起來讓你覺得你可以像水晶玻璃一樣打碎它們。因為女孩們為我和傑克的「弄虛作假」而生氣,所以一會兒後,冰場上就只有我和傑克兩個人了。我們仰面躺著,望著天上的星星,我告訴他我愛他超過一切。「我也愛你,爸爸,」他說,「你看見那兒的那顆星星了嗎?當你死後,爸爸,你就在那顆星星上等著我,好嗎?」

  我們進屋前,他單腿跪地,我用他的球棒做劍,封他為斯卡伯勒海濱的傑克王子。他以後不會記得它,但只要我做了,它就會在廣袤的時間長河裡、在星星和溪水的軌道上,留下自己的足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