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四七


  比利是一個高中冰球隊的教練,他週五時要去訓練而不工作。在他爬下他的梯子以前,他叫我收工前在東牆上釘好最後一塊膠合板。我自己?他離開時,我想。我拿著一塊四乘八的膠合板爬梯子,試了三次才爬上去,但當我爬到頂部時,我的胳膊都麻了,我不得不扔下板子重新來。我花的時間太長了,當我終於把膠合板拿上梯於、到了腳手架上時,其他人都回家去了,天已快黑了。在我身下40英尺的地方,海浪猛擊著花崗岩懸崖,含鹽的浪花拍打著別墅。我腳下的木條已凍上了冰。就在我舉起木條上的膠合板要把它放在恰當的地方時,風卷起了板子的一個角,使我轉了個圈。我用左手抓住腳手架的鐵條,緊緊地抓著。我在想,以上帝的名義,比利或其他任何一個真正的木工如何做這件事?這是一個奇怪的時刻,血液流出我的胳膊,在我的背上有像冰冷的火花似的刺痛。我聽著海浪拍打岩石的聲音,感受著寒風的洗滌,我的心中充滿了光亮。一年多了,我有種我在退縮的感覺,而現在,我覺得我已抵達了我想到達的地方。我想,我要做的就是向後輕輕地蹲在我的腳後跟上,讓寒風包圍我和膠合板,我將升到冬季的天空中,從所有事情中解脫出來。就是這樣。我家現在就在這別墅裡,它的後面有一條帶屏風的走廊。我要讓它面向海灘。我開始想像著,在夏天的晚上,我和科倫還有孩子們一起睡在像那個一樣帶屏風的走廊裡,那是多麼美好啊。我在腦海裡建造著這條走廊,然後又造了一遍,直到我把膠合板釘好後爬下了腳手架。

  我們有六個人在做工,但這房子太大了,以至於我們彼此之間可能一整天都看不見對方,拉裡堅持說,只要可能,我們15分鐘喝咖啡的休息時間和1小時的午飯時間都要在一起。他常煮咖啡,發出裡貝爾①似的喊叫:「咖啡誒誒誒誒誒誒誒!」這在轟隆的電動工具聲、推土機聲和反鏟聲中也能聽見。我們是他的隊員,他希望我們彼此尊重。有一次,我匆匆走過一個人身邊回到我正反修的二樓陽臺上。拉裡看見了,他從三層樓上爬下來。「你不能只是走過別人身旁,」他說,「這將是一個漫長的冬天。」

  ①裡貝爾;南北戰爭中南部邦聯士兵的稱號。——譯者注

  我們在地下室裡一個木工們建造的臨時代用房裡休息,房間由有門窗挺和有黃色玻璃纖維隔熱層的房頂構成,房頂上蓋著透明塑料布。兩溜四英尺長的電熱板沿水泥地板掛放著,還有一個燈泡在天花板的中間晃來晃去。房間的大小大致和一間普通的廚房差不多,我們六個人呆在裡面,再加上一張匆忙做成用來放工具的大桌子和角落裡的一張小書桌,上面放著電話、對講機和一卷圖紙。門口有另一張透明塑料布,底部用木頭壓著。我們一進屋就脫下外衣,這樣我們就不會出汗,返回室外時也會感到暖和。有時,我們坐在那兒像和尚一樣沉默,低著頭,我們每個人都冷得全身發木,不想說話。開始時當我的身體試圖習慣寒冷時,我坐在那裡強迫自己保持警醒的狀態,努力默念著我還沒有、但工作回家後可能會收到回信的47所大學的名字。

  我把這個地方看作小型更衣室,屬￿那種男性避難所,在這種地方我們聽到槍聲還沒有聽到女人的聲音那樣吃驚。在這個房間裡,我逐漸瞭解了他們,當他們就工作中遇見的問題彼此商量時,在水泥地板上用鉛筆畫圖做解釋時,或者聚集在藍圖周圍時,我都仔細的聽著。呆在更衣室的時間是八小時工作中唯一的停工時間,但他們中的每個人似乎都本能的知道工作是多麼的龐雜,如果想按時完工時間是多麼不能浪費。

  羅博25歲,是一個強壯而出色的木工,他有著滑雪運動員般粗獷而漂亮的外型,他吃他岳母做的法國飯菜,把它裝在容器裡帶來,用木頭碎片墊著放在地板上的加熱器上,這樣,他的食物到中午時還是熱的。他曾在愛爾蘭打高爾夫球,他溫柔地談到很久以前和他父親一起打獵和捕魚的經歷。他堅定地相信美國人應對他們的生活負責,在發薪日,從他打開他的支票看他交了多少稅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情就總是糟透了。

  馬克是一個虎背熊腰的高個子男人,也是二十幾歲。在他結婚並自學建築以前,他曾周遊過全國並想上大學。他耐心而說話溫柔,有著一個將在聖誕舞會上自願擔當聖誕老人的可愛性格。他的特長是精細地完成工作,比如說做櫥櫃和家具,而且,他有著如此真實和準確的眼睛,當我們做平衡和測量工作時,我們都依賴他。

  盧克,正年屆三十,把他在凱尼恩大學的文科教育都用來學習如何與鐵、木頭、混凝土、電、泵、引擎、爆炸物和重型建築設備打交道了,他的知識為他在員工裡贏來了唯一的頭銜——項目負責人。更衣室裡的書桌屬￿他,他所有的時間都呆在那兒,瞭解新的建築材料和設備,那是我們其餘的人都只能夢想的溫暖之地。他有著電影明星般的好看的外表,穿著極其漂亮的服裝,這有助於在管理者和工人之間劃出界限。

  蓋伊,一個50出頭的害羞的法國籍加拿大人,駕駛著一輛古老的淡藍色敞篷車,上面塞滿了一個人工作和生活所必須的東西,包括他帶來的午餐沙丁魚。他是一個巡迴木工,有一雙灰白色的、思索的眼睛,他有著驚人的淵博的知識,別人就像請教鄉村醫生一樣請教他。

  比利三十好幾了,有悲哀的眼睛,沉默寡言,像公牛一樣強壯。70年代末,在波士頓大學那些輝煌的日子裡,他在那裡打冰球,然後,他應邀參加了在多倫多舉行的奧林匹克選拔賽,他所在的隊擊敗了上界冠軍俄國隊而奪回了金牌。

  拉裡有著拉雪橇的狗的心臟,他的工作超過了任何人,我們全都對他感到驚異。他34歲,除非他滿頭滿臉都是汗和灰,他是不會真正地開心的,他給人的感覺是:他十分渴望快點喝完咖啡,如果有人正好送給他適合的工具的話,他就像要出去做一個開膛手術似的。作為一個威克林業學校的畢業生,他只有在被迫做圖紙工作時才會失去對工程的耐心和感情,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比出生在電發明之前的年代更讓他滿意的事了,那樣,每項任務都會艱難些。

  我是這兒的新手,在更衣室裡,我因為是一個教授而被人們取笑。我一早都在做油漆的工作,幹完後,我來到更衣室吃午飯。「你漆了什麼?」馬克問。

  「車庫門。」我說。

  「你在門上得到什麼了嗎?」他說。

  他們常常取笑我的靴子。他們把它稱為騎馬靴。「你今天把馬留在哪裡了,教授!……我打賭你需要一雙那樣的高筒靴去上課。」

  我的靴子是凱爾那天停在我旁邊問好時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它們適合於高爾夫球場,但穿著這樣的靴子你是無法過冬的。」他說。我在運木頭,為了和他說話,我放慢了工作的速度。他告訴我他早晨去看醫生了,因為他小便時有毛病。

  「你老了,就得停止工作。」他笑著說。他知道拉裡,相信他是那種將拯救美國的人。「他信任手下,」他告訴我,「他會付給你們他薪水一半的錢,夏天時他帶著剩下的錢離開這個地方。我們需要更多像他這樣的人,因為這是對的,即使這會花掉他一些錢。」

  一天,在更衣室裡盧克對我說:「一旦你開始蓋房頂,我們就必須在你進來喝咖啡前刮掉你身上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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