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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十三章 山窮水盡

  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穿著一條鞣革工裝褲和一件波士頓凱爾特甲克,把車庫裡的收音機調在一個AM談話節目的頻道上,這個節目全天都在搞笑,尤其針對那些黑人、環境主義者、一般的婦女和鄉下人。他問我是否熟悉機器。打字員,我想。複印機。「當然。」我告訴他。這是工作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趕走球場上的穿越者。「好,」我一派天真地說,「我想,今年你們不會有問題的。」一個工人說:「我們有時抓到從鎮外來的小孩。有人用弓和箭射擊兩個高爾夫球手。」

  「真的?」

  「報酬是二小時7美元。」老闆說。

  ※   ※   ※   ※   ※

  我們太陽升起時就開始工作,第二天早晨,我4點鐘就起床了,害怕我會睡過頭。「你到哪裡去?」當我關起居室的門時,科倫問。我走回床邊,彎下腰吻她。「工作。」我說。當我站在廚房裡喝著咖啡、在每個孩子的日誌上寫信時,我立刻充滿了一種幸福感。我快樂地寫著,等著太陽出來。從我被解雇起,我就沒有在傑克的本上寫東西了。

  在這個時代,幸福感是很難描繪的一種感覺。它不太是個人的事情,而是一種巨大的、包羅萬象的感覺,就像秩序和明晰降臨到這個世界上。我想這是一個盧旺達的胡圖族和圖茲族部落相互進行令人觸目驚心的屠殺的時代。

  我從未搞清哪個部落應對此負責,但隨著新的寧靜感在我身上的出現,我便試圖無望地調和這一人類的悲劇,使我感到這是一個令人陶醉的時代。工作的最初一段時間,我和凱爾駕駛著庫什曼高爾夫球車到處走,車後的平板上帶著鐵鏟和幾桶高效綠草種子。只要有被球棒掀起的草根土的地方,我們便停下來,鏟掉它,種上草種並澆水,然後離開。凱爾75歲了,從南緬因州的造船廠退休後已在高爾夫球場幹了15年,仍然為這個地方美麗的魔力而著迷。他會把車停下來指著天上的鵝群,只要經過沙灘陷阱的地方,他都會慢下來以便查看動物的蹤跡。幾年前,他發現了一處足跡,斷定是紅豬俐的,這使他激動萬分,天天盼望著能再見到它們。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星期,他讓我分享了他的秘密地點,在那個地方可以停下來看風景、抽煙卻不被老闆發現。「當你到了我這樣的年齡時,」他告訴我,「你會變得成熟,會學會只是享受生命。我不會趕走高爾夫球場上的任何人。對,這是一個富人們的私人公園,但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能享受它。有一個傢伙和他的兒子幾乎天天都到這兒來。他們一定很開心,我想。」

  喬是一個可愛的20出頭的小夥子,有一個妻子和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他教我如何駕駛綠色專家3000,這是一種複雜的用於修割草坪的割草機。這工作原來是埃德加在做,他25歲,是參加過海灣戰爭的退伍兵,把海灣戰役輕蔑地稱為「高爾夫①戰爭」,他仍然驕傲地說在他因對戰爭失去信心而被降職之前,他的身板曾是多麼的筆直。

  ①英語中,海灣和高爾夫的發音很相近。——譯者注

  這三個人,凱爾、喬和埃德加,對我而言代表著美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凱爾熱愛美國,莊嚴地訴說她的美麗和偉大。他在緬因州的一個農場上長大,每天早晨在他父親的農舍裡刷牙洗漱,15歲時應徵入伍。他在菲律賓打了三年仗,參加過二次世界大戰中一些最血腥的戰役,然而,當他說起過去的那些日子時,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我記得戰友們之間是多麼的親密無間,」他告訴我,「你是多麼嚮往諸如乾燥的襪子啦、咖啡的味道啦這些小東西。」在船廠工作了30年並供養孩子們上完大學以後,凱爾買了一輛摩托車,讓妻子坐在後面周遊了全美國,在他的心目中,美國是地球上最美麗的國家。

  每天,凱爾從上到下都穿著熨燙得整整齊齊的卡其布服和一件像艾森豪威爾打仗時穿的甲克衫似的高腰甲克。和他不同的是,喬來工作時襯衣後擺露在外面、頭髮沒有梳,他的頭腦還沒有從早晨的競賽中清醒過來,每早,他要將孩子送到托幼中心去、把妻子送去上班,為了支付他們的房租和分期付款購買的小型貨車,他妻子每週必須工作六天的時間,喬懷疑等合同書到期時車子就會不再屬￿他。他嚮往和談論的是那些比他大一倍的男人們快樂地和妻子和孩子呆在一起的不那麼忙碌的生活。

  結了婚並有了一個兩歲的孩子的埃德加已經做出結論說,不管他如何努力的工作,他也永不可能有出頭之日。

  開始,當我每天下午從高爾夫球場回家走過我們的郵箱時,我不會去看我的求職回信。回到工作的世界裡感覺真是太好了,我不去想任何可能破壞我工作的新旋律的事。因為我們每天很早就開始工作,我下班後就立即回家,躺在沙發上和傑克一起來回地看《丹尼斯的威脅》、《人造蹼》和《吉林根島》,腦袋裡什麼也不想。我只想要面前的東西——孩子坐在我大腿上的溫馨時光、一盤食物、一杯啤酒、日出、感覺妻子挨著我的肌膚的機會、一個新鮮的浸過蜂蜜的烤面圈——不想這些之外的事。

  有段時間,這些就夠了。我每天四點時高興地起床,在地板上做50個俯臥撐和一百個仰臥起坐,喝一大杯法國香草或榛子味的咖啡,吃5個甜面圈,坐在窗前邊等著太陽升上海面,一邊在孩子們的日誌上寫信。當晨光穿破黑暗時總是能使我感到快樂和激動,我寫道:「爸爸現在得去工作了。」

  然而,幾個星期後,當我駕駛著高爾夫球車修復球道,或用綠色專家3000割草時,我的靈魂充滿了憤怒,唯一能平息這憤怒的是從我耳機裡傳出的震耳欲聾的布魯斯音樂。煩惱的一部分來自於8個小時的單調作業,除了最初學習操作新機器的幾天。為了打發時間,我開始拼命地抽煙。為了麻醉我伴隨著第二天又要去工作的每個想法帶來的恐懼感,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晚上喝超過一杯的啤酒。

  枯燥和單調的重複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但扼殺我工作積極性的主要原因在於這樣一個事實:每小時七美元意味著在每個週末我帶回家的錢只夠我們維持哪怕是最簡單的生活費的一半。一旦發現了這個事實,我就變得越來越憤怒。一天晚上,當我做麵條時,卻找不到過濾麵團的器皿。

  「過濾鍋。」科倫說。

  「那,我們為什麼沒有?」

  「我只是不想花錢。」

  「得啦,看在上帝的份上,一個過濾鍋能花多少錢?」

  「我們沒有多餘的一分錢。」

  他媽的!我想。我掀開洗滌池上方的窗戶,取出紗布,通過它來抽出麵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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