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四二


  晚上,我在床上告訴科倫這件事。「我認為,他說的是關於缺乏信仰的問題,」我告訴她,「正是這樣,對嗎?美國的進化只不過就是一代比一代更受到欺騙,直到沒人再相信任何事,你可以譏諷所有事情,從總統到醫生到職業運動員。」

  「我想你的下一代就在開始,」她說,「你腦袋裡是怎麼想的?」

  「所以,當人們談論這個國家真純的消失時,他們真正想說的是國民們信仰的喪失。」

  「你沒回答我,」科倫說,「你想沒想過你正在高爾夫球場上教給傑克什麼東西。」

  「我不知道,」我告訴她,「和他一起在那兒很開心。這就是全部。」

  她搖著她的頭,突然,她充滿了悲哀。「這樣浪費時間,」她說,「你不希望他長大後成為那種對自己擁有的東西感到滿足的人。有人正使他憎恨這裡的人所擁有的東西,只是為了想得到它。」

  從那以後,我從不對她講我們在外面的事。我在浪費我的生命,我知道,但那兒實在是太美麗、太寧靜、太平和了。一天,我們在球場上一直呆到黃昏才回家,走在回家那條長長的路上,經過一個農民的貨攤時,我給我們一人買了一個麥金托什蘋果,我不會忘記它。我們的快樂咬進了蘋果裡,那酸酸的味道,斯特頓島地平線上紫色的光,三個藍色的大鴛鷹飛向沼澤地。「看看,傑克,」我說,「我們在真正地生活,小東西!」

  這感覺是實實在在的。我和傑克一起穿過灌木叢,高興極了,我開始把高爾夫球扔回球道上那個擊出此球的球手的地方,他想都沒想過自己會再見到它們。「上帝啊,波爾!」一個高爾夫球手驚呼,「這是你最精彩的一個回球。」

  九月下旬,有關於我朋友羅賓森的消息傳來,正如我們在波士頓見面時他的預料一樣,他和德博離婚了。科倫鼓勵我去看看他,我便坐上了前往佛羅里達的火車。

  在那兒的幾天過得很快,我馬上又坐上了火車。在回家的所有道路上,在薩凡納和裡士滿、華盛頓、費城、紐約和波士頓,火車進站時你第一眼見到的就是無家可歸的人們。我想如果我的爺爺姥爺看見他們該多難過呀。他們兩人都是體力勞動者,所受的教育都沒超過八年,但他們低廉的小時薪金也足以使他們購買一套屬￿自己的住房,且每隔三年就能買一輛新式福特牌汽車。而現在,他們會淪為乞丐。

  我回家後不久就到波特蘭的避難所去了,接替了比利留下的工作,給那裡的居民閱讀雷蒙德·卡弗的小說,他們都背靠著正方形房間的牆壁坐著聽我念,大多數人的頭都向下勾著,就像在教堂裡似的。第一天晚上,我正在朗讀一個故事時,有個人突然站起來背誦吉卜林①的詩《如果》,他是一個矮小的、餡餅臉似的男人,手織的滑雪帽耷拉過了耳朵,一條醜陋的傷疤穿過他的鼻樑。第二天晚上,一個戴著厚厚的黑邊眼鏡、有著一雙粗野的眼睛的笨拙傢伙向我走過來伸出他的右手。當我伸手要和他握手時,他把手縮了回去,斜靠到我的身上,在我的耳邊輕聲地說:「讓我成為這裡第一個不和你握手的人,你說的東西狗屁不值。」

  ①吉卜林(1865-1936),英國作家,190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譯者注

  一周左右後,我從避難所的女負責人那裡瞭解到,這個人在南波特蘭曾有一個妻子和三個孩子,當他的妻子被診斷為患有晚期癌症後,他拋棄了他們。他們曾過著體面的生活;他是一個碼頭裝卸工,收入曾不錯。當他的妻子到醫院生孩子時,他們已有了一個3歲的兒子和5歲的女兒。她在醫院裡被查出胸部有腫瘤。

  在她和新出生的嬰兒回家時,她已知道癌細胞已擴散到她的淋巴結裡,她有可能會死去。當她的丈夫陷入極度的抑鬱之中而無法再工作時,他們搬進了她母親的家中。他開始整夜在街上遊蕩。然後,有天早晨,他沒有回家。他們的故事是我聽過的最悲慘的故事。我開始同情他們。最後,女負責人告訴我,當那個父親不能帶他的全家到迪斯尼樂園去玩時,他的情況糟糕到了最低點。這是他妻子提出的唯一要求,希望在她還有勁作這樣的旅行時能和家人一起到迪斯尼樂園玩一遭。

  九月的一個下午,天冷得快下雪了,我和我的兩個大女兒一起到了南波特蘭的坦普爾大街上,那個母親就居住在那裡。頭上是漆黑的烏雲,地平線上有一抹可怕的橘紅色亮光。

  「我冷。」內爾說,她拉著我的手。

  我知道,我是不會走到門前去的。我想我只是想看看他們居住的房子、想知道他們是如何生活的。開始時,我們站在拐角處,然後往前走到人行道上,從這兒可以看那個有白色側板的一層樓房。房子保持得像船一樣整潔。車庫的門是卷上去了的,裡面擺著一張餐桌,可以看出,這兒已被改成飯廳了。我們看見一個有灰色頭髮的女人開始擺放桌子。還有一輛紅色的老式貨車,兩邊是木質的,就像在我母親死後,我姥爺把我和我的雙胞胎兄弟帶進他家時的那輛車。房子靜靜的。我們往遠處走了走,以便能看到後院的情況。草是新修剪過的,曬衣繩上掛滿了孩子們的衣服,有幾件和布娃娃的一樣大小。然後,天開始下雨了。輕輕地,只有一點兒。但就在開始的那一刻,幾乎就在第一滴雨掉下來時,她就走出了後門。好像她一直坐在窗前監視著她孩子們的衣服似的。她看起來很強壯,像大多數緬因州婦女一樣。寬寬的肩膀。厚厚的臀部。但她的頭髮大黑了、發卷太對稱了,都不像是真的,當她走過門廊時,她扶著兩邊的欄杆。當她到了曬衣繩那裡時,我看見她臉上的痛苦表情。她拉著曬衣繩,慢慢地把它拉下來,她拉著繩子時抬起胳膊,把繩子攬進她的肋骨處。這樣她就不必再抬胳膊就能收好衣服了。她胳膊下夾著衣服慢慢地走過草坪,取下夾子,讓每件衣服都落到她用腳踢好的籃子裡。

  「是她嗎?」愛琳問我。

  「爸爸,把我的手抓緊點。」內爾輕聲說。

  我低下頭看她,看見她正抬眼看我。我們只呆了一會兒。然後我們到了教堂一個牧師的住處,我已打聽到這女人很尊敬他。那天下午,我取出了我們所有的存款,把1700美元現金裝在一個信封裡。開始,我對此持諷刺的態度。有哪一個頭腦正常的人會選擇一個主題公園來渡過他們生命中最後的時光?又有哪一種人會因他不能帶他的家人去這種地方而陷入困境?但一旦我停止進行理性的判斷,我就想幫助他們。我向牧師解釋了這錢的用處,當我把錢放在他手裡時,他對我微笑著,然後對著姑娘們笑著。

  之前,我沒對科倫說一個字,因為我害怕即使她最微小的反對都會使我改變主意而去思考我在做什麼。我所有希望的就是,當我貪婪地佔有和計算的錢最後沒了時,我能和過去的十六個月有個清楚的決斷。我曾夢想著這些錢。我整天花費時間考慮這些錢能帶給我們些什麼以及我該如何明智地使用它。我用它買來了時間,然後又愚蠢地使用了這些時間。

  我得承認這並不是事情的全部。這是和命運玩的遊戲,甚至當牧師打開他書桌的抽屜把錢塞進裡面時,我都在祈禱命運或上帝現在會青睞於我,為我帶來好運,使我回到過去生活的軌道上。

  「親愛的,」牧師說,「願上帝保佑你。」

  第二天,我告訴科倫我所做的。她背對著我站在廚房的洗滌池旁洗碗,我向她解釋說我們的下一張支票將遭到拒付。「一分錢也沒有了。」她什麼也沒說,繼續洗她的碗。最後,我告訴她我將出去找工作。

  我走到高爾夫球場,走到第七球座旁的煤渣磚小屋處,在那兒,我向球場管理員要一份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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