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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十二章 消磨

  在那個秋天,每天早晨的波士頓環球報上都登載著這樣一些消息:一個10歲的女孩在家人熟睡的漆黑深夜被人從家中綁架並窒息而死;一個患有心臟病的天主教徒因性虐待而被審查;一個16歲的男孩受到審訊,他為了他帶帽子的運動衣而謀殺了一個同班同學;一個著名的心臟病學家被指控,他從一個非盈利的試驗室裡抽調四百萬美元用於購置現代藝術品和擺放藝術品的府邸。如此種種,我想,這些可怕的事件使人們白天閃閃躲躲、晚上則鎖在家裡看租來的電影。然而,一天早晨,我生好火,看到手邊的求助專欄上高興地告訴眾人說,從自動化工廠退出來的美國工人現在愉快地呆在聯邦監獄中,之後,我看見房間那頭的傑克正坐在離電視屏幕一英寸遠的地方看《情人》。就那麼一會兒,但我馬上肯定地感到有些東西正從我們這裡拿走——一些比工作或者金錢重要得多的東西。

  「穿上你的靴子和大衣,小傢伙,」我對傑克說,「我們出門去。」

  他以為我們是到海邊去,我們這幾天在那裡割了些從隘口處運來抓龍蝦的魚網,要把它們縫起來做我們車庫裡正建設中的冰球門。但我轉身背對著大海時,他大叫起來:「你走錯方向了,爸爸。」我轉過身來看著他,這個五歲的孩子,有一頭白髮,膠靴穿錯了腳,嘴角處掛著烤麵包的凝膠。我大聲笑起來,一把將他從地上晃到我的肩膀上。我們走到通道的盡頭,穿過大道,在籬笆下匍匐爬行,爬進了圍繞著高爾夫球場的灌木叢中。「你帶路。」我說。我們穿過了四處立著絕對禁止穿行牌子的地方,又爬過了另一處籬笆,最後,我們清楚地看見了高爾夫球道。這是一個棒極了的高爾夫球場,擁有它的富人們已按照他們取夏日別墅名的方式給每一個球洞都命了名。像老房子、沙丘、沼澤地這樣的名字。草地綠得就像漆過的一樣,球道的兩邊就我們能看到的而言是成千上萬的高大的挪威雲杉,它們直沖雲宵。樹的遠方是大海。除了這個地方令人窒息的美麗,傑克什麼也看不見了,直到遠方低矮的藍天下出現了兩輛高爾夫球車。「那兒,」我對他耳語,「不要弄出一點聲音。」它們悄無聲息地在球道上移動,就像小船滑動在翠綠色的湖面上似的。他們直直地向我們這邊過來。我看見傑克盯著他們。

  高爾夫球手們把球車停在靠我們很近的地方,我們可以聞到他們的雪茄煙味、聽到他們的談話聲。我用胳膊環繞著傑克。我們平臥在地上,面向著灌木和松針。我等到四個男人都擊完球後,便把頭抬高到足以看見一對紅褲腿走過去的高度。我用手捂著傑克的嘴,當他驚恐地看著我的眼睛時,我對他扮了個鬼臉讓他放心。

  他們走了後,我們爬出了灌木叢,像戰爭之中小心翼翼的倖存者一樣出現在球座上。我為傑克放哨,讓他在洗球器上玩了一會兒後便結束了這一天,回家去了。

  幾天後,我們返回到高爾夫球場上。我們發現靠近第九球座的地面上立著一座小石碑。在我看清石碑上刻的青銅色文字前,一個四人組出現在球道的開端處。我撲進灌木叢裡,傑克撲在我的上面,開心地笑著。我們看見一個戴著淺藍色貝雷帽的胖男人將球擊進了灌木叢中,然後趁同伴沒有注意又抓起第二個球直擊到球道上,裝著沒有擊過第一個球的樣子。「這肥屁股傢伙在要滑頭,」我輕聲說。「永遠都不要欺騙,否則你看起來會像肥屁股先生這樣可憐。」

  當我拉著傑克的手跑過灌木叢時,他們仍然離我們有兩百碼遠,正慢慢地走向草地。我思忖著我們可以在幾分鐘內打擊一下這些高爾夫球手,沒準兒我們運氣好,能找到一個球。事實上,我們撿到了三個球,我扔了一個到草地上,離球洞只有幾英尺遠。我們又藏起來,聽著四個高爾夫球手試圖搞清楚這多餘的一個球是從什麼地方、由誰耍滑頭擊出的,這真有意思極了。

  這就是事情的開始,像玩笑一樣。我們很快便發現大多數打高爾夫的人都在要滑頭,他們的伎倆看起來令人捧腹。我認為我並沒有刻意破壞之意;這只不過是又有了開心大笑的機會罷了。上帝啊,看見一個成年男人奮力揮拍卻擊了一個臭球,球只落在了離他的釘鞋幾英尺遠的地方,這實在很來勁、很好笑。

  第二天,我和傑克回到石碑處。我給他念上面的青銅文字:1713.6.24.,喬賽亞:一個偉大的反印第安戰士,和18個男人一起在一場激烈的戰鬥中在這兒被印第安人殺害。在我們回家吃飯前,我們以在高爾夫球場上被殺害的印第安人、而不是石碑上紀念的白人的名義做了兩張弓和十支箭。從那以後,我和傑克就作為印第安勇士回來收復我們被白人強佔去的領土。所有坐在球車上的高爾夫球手都是騎兵。步行者是雇傭兵,他們身後拉著的高爾夫球棒是小型火炮。我們是反抗他們的人。我和傑克反對那些掌管這個國家事務的人、反對那些權利和特權的繼承者、反對那些致力於維持現有秩序的人。在我一生都在試圖取悅於這些人後,再回來搞亂他們的高爾夫球賽是很有趣的事。每天早晨,我們把愛琳和內爾送上公共汽車後,就徑直到高爾夫球場去。有些早晨,我們能撿到三十多個球,口袋脹得鼓鼓囊囊地回家。有些球上寫著遠至加利福利亞和佛羅里達的保險公司、股票代理商和度假旅店的花押商標。我們把它們作為送給傑克姥爺的聖誕禮物留起來。

  傑克出了個主意,建議把這些有花押字的球都看成是在很久以前的戰爭中別人從我們手裡奪去的財產,每當我們找到一個這樣的球,我們就在空中揮舞著拳頭並發出印第安勇士似的號叫。他是一個好戰士,從不抱怨寒冷的天氣或荊棘或第七草場後的沼澤地,他在那兒曾有兩次掉了靴子。在我還沒有找到另一個付給我們一個球一美元的高爾夫球場前,傑克開始反抗了。我開始拼命地催他,當他鬆懈時,我便站在地毯上叫他。一個星期一百個球正好夠我們支付我們的購物費,如果我們每天出去四個小時並堅持工作的話,狀況好時我們就能找到一百個球去賣。

  「可我們要把這些特殊的球送給姥爺,」當我把花押球放進我的商儲袋中準備去賣時,他悶悶不樂地說。

  「這周我們需要它們來湊足一百個,」我說,一邊把球拿了出來。

  「這不公平。」他說。

  他和他媽媽在家呆了幾天,我一個人到高爾夫球場去,我發現他的陪伴對我而言不僅僅是經濟上的意義。

  那年長長的秋末就被我們在高爾夫球場上消磨掉了,在那裡,傑克看起來和我一樣對我們的工作感到開心。從工作中得到的樂趣越多,我們行動的規則就越複雜精細。我們絕不會突然跑出灌木叢,在不能肯定沒有高爾夫球手時,即使球清楚地在眼前我們也不會貿然走到球後。一般情況下,我放哨,傑克則沖進球道、撿起球、又沖回灌木叢。有時,球還是熱的,像我們從雞窩裡偷出的雞蛋似的。任何高爾夫球車都是警戒的信號,但後面沒有球棒的球車則是因為球場上的麻煩而來搜尋的人。學會躲開這些執法者和高爾夫球手們並不像想像的那麼簡單。藏在灌木叢裡是一回事,但要完全地隱蔽好同時又眼觀八方則是另外一回事。我們是從一次艱難的遭遇中領教到這一點的。那天早晨,我們去追逐一個高爾夫球手從六座三號地打出的球,那球落在離我們的藏身之地不到五十英尺的灌木叢裡。當我們去搜尋它時,那個高爾夫球手和他的同伴朝我們走過來了,比我們預計的要快得多,我們躲在松樹下時看不見他們。當其中的一個人坐在離我們的頭三英尺遠的樹上時,我們已沒有時間跑開了。

  一天早晨,我們撿到一個印有中斷我們汽車合同的保險公司名字的花押球。我把它扔進了海裡。另一次,一個女高爾夫球手走進灌木叢,脫下內褲,在離我們三十英尺的地方小便。我用手蒙住傑克的眼睛並閉上了我的雙眼。

  最後,我們發現高爾夫球手們使用沙丘來規劃駕駛範圍。沿著整個海岸線,都立著一些標誌,禁止人們在沙丘上行走,以便保護脆弱的綠草,那些綠草從小芽中發出來,沙是唯一能防止侵蝕的東西。從那以後,和敵人周旋的活動規則就改變了。我開始隨身帶著高爾夫球棒去打球,我走出灌木叢,在球場上擊球,就像我有權這麼做似的。我們不再躲著球場管理者,相反,我們開始尋找他們。當大型割草機上的傢伙背對著我們在球道上時,我會站起來,擊球飛過他的頭頂,然後縮進灌木叢看他猛然轉動頭顱的樣子。一天早晨,當四個男人到達四號場地時,我和傑克把十支箭都射到了草地上。有兩個人停下來站直了。「怎麼回事?」我們聽到一個人說。我肯定地認為他將回到灌木叢中來找我們。把箭射到草地上成為我們最喜歡的破壞活動,但太多了後,那些高爾夫球手們就沒有反應了,只是把箭拔出草地,就像印第安人的暴動在這個地方依然很平常一樣。但有一次,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男人踢出了草地上的箭,他的衣服白得使他看起來像一個廚師,我聽見他說:「我詛咒那些該死的流行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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