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
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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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沿著沙灘旁一條美麗的小道走,他看上去似乎想一直說下去。我有一種印象:他是那種一輩子都保持沉默的人,直到麻煩事來了。他給我講他的童年,在馬薩諸塞州的貝爾蒙特,周圍都是藍領人,那時人們看起來總是非常高興。父親努力工作,但是他們能夠提供得起一套房子,他們中許多人最後都送他們的孩子讀完了大學。「現在都變了,」他憂傷地說,「我不是要責備你們這一代人——哎,我也不比你們老許多。但是你們這一代所失去的就是過去人們彼此間互相幫助的精神。年輕人經歷的是非正式的學徒關係。你知道人到三十八、九歲時會花時間為更年輕的一代指出一條路。沒有什麼新內容,從中世紀起就一直是這樣,但是到你們這一代就消失了。每一個人都為了自己,對年輕人來說生活變得更艱難了。每天在我工作的生意圈裡,我都能看到。或許我想讓比利只是有一份工作,而不是盡力讓他做些與眾不同的、非凡的事情。我知道他在你的課上開始寫詩,即使大部分我都不懂,但我想它是好的。但是我猜測我從沒有想到他對於那種生活也是很艱難。」 我坐上了另一輛汽車,這個車裡有電影。沒有人在說話或是看窗外。我們都把頭靠在後面椅上的紙墊巾上,直直地向前看,我們完全被屏幕上的畫面吸引住了。忽然我想起我父親把第一台電視搬回家的那一天。那是1956年,沿街的其它父親們也都在做著同樣一件事情。我們的電視放在一個大的、笨重的木制櫥櫃裡,這個櫃子還是湯姆·莫衷的父親幫著我父親搬進臥室的呢。多麼精彩,那個有光、有聲音的盒子,如此不可思議,如此漂亮。我們街上所有的房子都是相同的,每個起居室的家俱都擺放面向壁爐,直到電視進來了,於是所有的東西都轉到了它的方向。 在波士頓,我坐上了火車,大半旅途我都在想著比利。我記得他是怎樣說服學校食堂把午飯後的剩菜給他,他要送給錫拉丘茲市避難所裡那些無家可歸的人。當他把食物送到避難所的時候,飯已經冰涼了,他很沮喪。所以他又找到一家快餐店,願意捐贈一萬個有蓋的泡沫塑料盤子。 我離比利越近,我越確信他父親和我之間沒有說道的就是我助長了他對社會的不滿。我是一個教授,鼓勵他寫詩。他在一年級結束的時候,來找我,想要一些書在夏天讀。火車向康涅狄塔行進,我在想這些書。瑞爾克,迪克森,思台百克,威特曼寫的。書的內容像地獄般的壓抑,這一定使他的世界和他父親的世界之間產生了隔閡。在去新海文的路上,我把這個想得很清楚,我起初在腦海裡勾勒了一幅畫——在那兒我把恢復好的比利交給他充滿感激的父母,一個完全恢復的比利,他又開始信仰一切為了生活而必須信仰的事情了。——而這個目標離我越來越遙遠了。 我沒想到他看上去有那麼蒼白和瘦削。他穿著牛仔褲,雙膝都磨破了,上身是一件白色襯衣,我想這可能是他去銀行工作時所穿的衣服。我握著他的手,講述了火車進站時所發生的事,想盡力逗他笑。我一直站在兩輛車中間的地方,後面是一位美麗的姑娘,她正盡可能靠近她所能夠到的車門。我們都在等門開,所以我沖她說聲「你好!」她轉過身,用一種異樣的表情看著我,那種表情是專為遇到殺人犯準備的。然後門開了,那股強大的風把她的裙子吹起來一直高過頭頂,這樣突然間她站在我旁邊,只穿著胸罩和內褲。「我什麼都看見了,」我對他說,「她看起來像鬱金香。我幾乎要伸手幫她把裙子拉下來。」 比利笑了,但你能看出他心不在焉。「當我們最不經心的時候,也就是我們最脆弱的時候,不是嗎?」他說。 我們走到他停車的地方。他問我是否願意陪他去藥店,這樣他可以重新填一下處方。 藥劑師叫著他的名字,把五瓶藥盒放在櫃檯上,並以一種擔心的神情看著我。當比利在用一雙廉價金框的假珠寶放大鏡費力地讀著小字的時候,那位藥劑師檢查了所有的用藥說明。比利告訴我這個放大鏡是在醫院的禮品店裡買的,因為他服的藥已經使他失去了視力。 這些用藥說明是如此令人迷惑,我知道如果他不明白藥劑師的意思的話,我也幫不了他,所以我要了那些小瓶子,這是老人們用來幫助他們每日服藥用的。 比利用胳膊把所有的瓶子都掃進了他的口袋。「這是找你的零錢。」藥劑師叫他,但他走開了,他向我解釋他不能夏天口袋裡揣著零錢,因為那會使他想起他父親是如何把零錢弄得叮叮作響以顯示他的家長威風。 我拿他的眼鏡取笑他。「弄一件羊毛衫,然後把一條小鏈子掛在你眼鏡上再套到脖子上,你或許可以得到一份圖書管理員的工作。」 「我原來的視力是多麼好啊。」他嚴肅地說。 在他的房子裡,掛在牆上的唯一一件東西是一張從半空拍攝的林中小湖的照片。「你認出這個地方了嗎?」他問我,當我說沒有時,他說那是沃爾頓湖。 「漢克把他的小屋建在池子的什麼地方?」 「漢克?」 「亨利·漢。」 「我不知道。」 「我喜歡那本書,」他說,「你向我們描述他的生活方式,很有意義。」 我穿過屋子看他。他正斜靠在前門上好像他正等著一個敵人的襲擊。 「看,」我說,「許多關於梭羅的作品我事實上都不知道。當我上大學時,我甚至都沒讀過《沃爾頓湖》。」 我等著他的反應,但是他繞過了。「可是,我最喜歡的還是《憤怒的葡萄》,它使我震驚,你知道——如果你讀了那本書以後,仍然相信商業和資本主義沒有壓榨出人民的骨頭來的話,那你最好再讀一遍。」 他突然看看我,好像他剛剛記起屋裡除了他之外還有我。 「如果你能再呆一段時間,你可以睡我床上。我喜歡睡沙發。」 「我喜歡睡沙發。」我對他說。 「好吧,那你睡沙發。」他說。 他對了一下表,告訴我十分鐘後他要打開電視。 「我知道你討厭電視。」他說。 「為什麼你那樣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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