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一七


  猛然間,我想起了整個事情的過程。當時我是多麼希望能夠討好旅館的客人們和主雇們啊!由於當時時逢夏季,這竟使我處於了極其難堪的境界,站回到了其它工人們中間。在當時的美國有那麼多的年輕人,並且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擠向緊閉的權威之門,這是每一代年輕人都會做的事情。於是,轟地一聲,門從折頁上裂開了。我們並不是用圖書館來定義我們自己,而是用我們所受的限制定義我們自己。而且當你年輕時,你知道要依據設置在你周圍的邊界來認識你是誰。那年夏天,當邊界都突然消失了,我只是感到些許的迷們。二十多個旅館的青年工人藏在佩恩街道旁的玫瑰花叢中,拿著熟透的西紅柿扔向7月14日引導遊行隊伍的彩衣警衛,一個夏日的警察用真槍實彈開了火。事後,他表示了歉意,並且說那是一個意外事故。當時我就認為自己是唯一的小子50歲的相信他的人。旅館的廚師也像我那樣熱衷於討好富有的客人,他每星期要用兩或三天的時間來為餐廳的頭等桌製作漂亮的冰雕。他會像外科醫生那樣地進行工作,從冰塊中雕刻出一條美洲青魚或者一艘捕鯨船。我沒有加入那夥人中,他們闖進了可以步行進入的冷藏室,並且把他的一件傑作放到了指示燈下,於是到早晨時,它就變成了一個雪球。那年夏天,在客人和工人之間一直維持的脆弱的休戰終於瓦解了。金·紮菲是一個80歲的客人,他企圖拉起一個女服務員的短裙。這個女服務員是史密斯大學的俄羅斯歷史專業的一位羞怯的學生,而且每個人都喜歡她。於是一些工作人員報復了紮菲先生的貪婪好色,在他睡覺的床上灑滿了軟殼的蛤蚌。

  我記得自己也想加入到這些惡作劇中,但是我更希望自己被夏日的人們所喜愛,因為我知道正是他們代表了工作和特權的賞賜。如果他們喜歡我,他們將使我免遭噩運;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使我免於退回到我正極盡全力拋在身後的那個世界。我堅定了一個羅曼蒂克的信念,如果我小心認真地按照制度做事,那麼我將一直能夠為我的家庭和朋友帶回美好的事物。

  在波士頓的那個夜晚,我感覺到我從來沒有走出過我以前的恐懼陰影,完全沒有長大成人。當其它人都已經睡著覺以後,佈雷弗德就和我一直談話。我試著解釋我在夏日旅館時的所作所為。「我比你更渴望得到他們的金錢。」我說。

  「去你的,」他笑著說道,「你只不過是一個傻瓜而已。」他伸出了他的手,並且告訴我扔給他一些東西。「任何事物,」他輕聲說到,「把房間鑰匙扔給我。」

  我那樣做了,可是鑰匙卻掉在了地上。

  「你根本就接不著它。」我告訴他。

  他對我說,這個星期他剛剛得到醫院的診斷,他準備到早晨時告訴我們大家。

  「我患有多種硬化症。」他說。

  他繼續說道,有時候他全天都在幻想他周圍的所有事物都被毀掉了。他說,一個災難降臨了,突然間所有賭博都結束了。他帶著某種寓意詳細地描述著:成群的武裝暴徒襲擊了城市和鄉鎮,生活變得無法忍受,我們預先定好了在某一天全體撤退;我將帶著我的家庭,伍德庫科、羅賓森和大吉姆將帶著他們的家庭;我們一起沿著緬因州的公路返回汕蒂角,到佈雷弗德家的宏偉的避暑營地。我們將保衛那塊土地,種植我們自己的食物,為兒童講解日常的課程;並且如果事情變得無可救藥,我們將登上他那大得足以裝下我們全部人員的遊艇,橫渡大西洋。我們在分開那麼長時間後,又將再次生活在一起。

  「有時我希望有機會來讓我自己反抗所有這些事情。」他說。

  他憂傷地說:當拿破崙的軍隊增大得使他無法知道每一個軍官時,拿破崙就在那些適於提升的軍官名字後面寫上一個問題一「他是不是幸運呢?」然後他就派他的人去調查那個人是不是個幸運者。

  「我們都是幸運的人。」他說,「我們身體健康、招人愛。你知道——受到賞識,在某種程度上,我們還是自由的。」

  他告訴我說,我一直都是最幸運的人,可我的內心深處卻感到隱隱作痛。因為我開始認識到:我一生都在努力前往一個地方,如果到了那裡,我在朋友的眼睛中就會成為某種類型的英雄;但是現在我卻正好絆倒在自己的腳下,而此時我的朋友卻需要依靠著我。

  快要睡著的時候,佈雷弗德問我,下一年事情將會怎樣。我對他說了假話。我告訴他我有著某種美好的前景,我期待著哪天將聽到好的消息,他竟然完全把這些話當了真。

  在賓館裡面,如果你起床起得太早了,那麼你會破壞所有的樂趣。我根本就睡不著覺。整個晚上,我都在過道中徘徊。我看到了美麗的餐廳女侍者,她竟來不及畫上她的睫毛油戴上她那加了襯墊的乳罩。在門廳中,樹上的葉子看上去是那麼真實,而事實上,它們是用塑料油刷的;在靠近電話房的桌子上,有一個香煙頭,上面印著一對紅唇的印跡,它被人丟在了半杯薑汁濃啤酒中,流出了血一樣的紅絲。這正是破曉前的時刻,這正是幻覺消失前的時刻。橡樹家具、閃爍的鍍過鉻的器皿和海上的綠藻宣佈到:你是一個貴族,有著驚人的成功,我的朋友,於是這裡是你的私人俱樂部。那個門口接待員小心地看著我。他正在幕間休息,而且沒有穿上他的佐羅長袍。他看上去有些迷惘,而且有些屈材。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他是在等候我,等著護送我返回房間,並向我說明:我曾經一直相信的那些關於我自己的真實事情僅僅是某種騙人的戲法。我無法看懂他的表情,無法說清他是不是準備朝我尖叫——嘿,先生,你他媽的還在期待什麼呢?或者我無法說清他是不是想要警告我——不,不,不,回去,回去睡覺吧,先生,你是不允許看到這邊的全部事情的,回去,我求你了。

  我坐上了夜班車返回家。當每個人都離開後,我站在我們房子的窗戶前,低頭看著城市裡狹窄泛灰的街道。我記得大學期間曾和一對兄弟會的哥們兒來過一次波士頓。我們到了哈佛廣場。當時一個反對越南戰爭的狂熱分子動用了暴力。警察就騎著馬踐踏學生。我們在東北大學的一幢女生公寓門口停下來。那天夜深的時候,我站在一個窗戶前,看到一個小夥子從側面的街道走過來,他打碎了小汽車的擋風玻璃板,這些車子是靠著欄杆停放的。他摔得是那麼用勁,以致於他的雙腳跳離了地面。我記得自己被嚇壞了,並且想著我自己不希望處於美國生活的邊緣。我情願去做任何事情來讓局內人接納自己。因為我們都相信那裡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安全,並且人們多麼地渴望涉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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