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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影的養老院(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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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訪問了至今還住在吉隆坡和周邊的「南洋姐」之後的那個夜晚,我請絹子嬸在街上的飯館吃了飯,一來是表達我對她引見那些人的謝意,二來是與她惜別。這飯店是華僑經營的,所以店堂陳設與裝飾全是中國風格的,飯店前邊的綠地很大,上邊栽滿各種植物。與白天的酷暑截然不同,店頭涼風徐徐吹來。 我好久不曾這樣安心地吃一頓飯了。我接受太田與絹子嬸的勸告,旅行的下一站將是印度尼西亞的雅加達和棉蘭。第二天下午的飛機票業已預定好了,這天晚上只是好好休息就是了,所以才有了舒暢的感覺。在絹子嬸那一方,在附近的斯蓮巴住著她女兒,吃完晚飯她便要去女兒家,看上去她也很高興。 我和絹子嬸面對面邊吃邊談,心中浮現出一種想法,我由於有絹子嬸這樣一個好嚮導,所以才見到了四名過去的「南洋姐」,但是這是否真實地反映了當地「南洋姐」的實際情況呢? 正如上一章仔細描寫的野中鶴子的例子中反映出來的,我見到的四名過去的「南洋姐」雖身在異國思故鄉之外,經濟上還都有一定保障,她們的生活有開朗熱情的東南亞人的照顧,生活得還不錯。可是能不能代表在當地老去的所有「南洋姐」的生活呢?迄今為止我慶倖在吉隆坡遇上了我應該找的人,所以十分安心。但我又確信還有不幸的「南洋姐」存在,她們的境遇與那四個人完全不同,她們不知生活在哪個角落,這種想法勢必引起我的不安。 上餐後甜食時,我把這個想法與絹子嬸說了,絹子嬸的表情似乎在說「那是當然的」。她說:「我認識的只有這四個人,你都見過了。至於貧窮的過苦日子的老太太過去也是有的,都死光了。」表示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人了。 於是我說出已經快淡忘的一件事以使她參考,那是從前聽爪哇島歸來的某人談起的一位老「南洋姐」的故事——那位老「南洋姐」的姓名是山屋竹,十四歲的時候由於輕信別人說給人看孩子會有很高的月工資被賣到新加坡來,其後從馬來半島輾轉到蘇門答臘。二次大戰後她已老了,在蘇門答臘島的最北端沙磺成為馬來人的一員苟且偷生著。但由於生活條件差,營養失調,眼睛就此瞎掉了,找著一點兒關係到了棉蘭,好不容易進了養老院,這樣才放下心來不用愁衣食了,不久也就故去了。 於是絹子嬸說出來:「啊,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不知誰對我說的,加影的養老院裡有一個日本老太太呢。」我欠身過去想再詳細打聽一下,誰知她所瞭解的信息僅此而已,再沒有更可靠的線索了。 對我來說這就夠了,在瘴瘍之氣蔓延的南國孤獨地度過老年的日本人,在馬來西亞的養老院度過餘生的老女人——她不是「南洋姐」會是什麼呢?如果絹子嬸的記憶力不好,此事是她剛聽說的話,那麼不知姓名的老嫗是否健在令人擔心。而絹子嬸講明因為與女兒有約在先,所以無論如何也不能陪我前往了,我明天下午又要去印尼,無論怎麼看條件都不具備,儘管如此,我還是決定去養老院訪問。 那天晚上我住進旅館,第二天早晨準備了小小的禮品,叫了輛出租車奔向吉隆坡與迪克森港中間的加影。離開吉隆坡市區,汽車飛駛在白色的道路上,兩邊是椰子樹和橡膠樹,風景單調但說它大方也很大方。時時出現叫作「幹蓬」的小村落,村頭有幾家商店,加影是不是這種小村落呢?連出租汽車司機也不知道。 於是我每逢見到小村落出現便到處找有沒有在村頭寫著加影的字樣,但這種努力也是枉然,車還是開過了加影,幸虧有輛車的司機告訴我們。我們終於回頭找到了加影,但還是不知道養老院的所在。 司機在一排房屋前停了車,這裡有幾家商店,最頂頭的是加油站,管理人像是華僑,他的話我一點兒也不懂,我不得已拿出筆記本寫了「養老院」三個漢字,他立即懂了好像是在說我給你們帶路吧,與司機打了聲招呼坐進了出租車,但他的話我依然不懂,正在這時,鄰家的美容院前站立著的、剛才一直在看我們的一位女子突然對我說起英語來—— 那女子問我說:「你是日本人嗎?」她穿著深綠色的裙子,橙色無袖上衣,小個兒,看上去三十五歲左右。我回答她說「是」,她親切地微笑著,然後說自己的祖母也是日本人。 由於太突然了,我感到手足無措。她解釋說:「我想你一定是日本人,因我感到親切所以才跟你搭話的。」據她講她祖父是到南洋謀生的中國人,從體力勞動幹起,後來也攢了些錢生活好了。討了吉隆坡叫秋子的日本女人做妾,秋子只生了一個女孩,那女孩長大也和中國人結了婚生下她。當她還很小的時候日本戰敗了。秋子被英國人帶走,從此便失蹤了。 穿深綠裙子的女人最後補充了一句,「我不知秋子奶奶是不是在戰爭的混亂中死去了,或者因日本戰敗英國艦艇強制地把她送回日本去了,不論怎麼著她都不可能在人世了。但我想到在我的血管裡流著日本人的血,所以見到像你這樣來旅行的日本人我都覺得親。」 她的祖母無疑是日本的「南洋姐」,但我不知道她是否瞭解她祖母的真實身份。可是,無論如何,看上去平凡的東南亞人的日常生活裡,仔細挖掘也可以發現「南洋姐」的痕蹤,這使我十分茫然。 總而言之與綠裙子女人談了約十分鐘之久,由加油站的老人帶路,我終於來到雪蘭莪州立加影養老院。整個建築物給人以明亮的感覺,周圍被草地和鮮花環繞。辦公室是現代建築,白牆瓦頂。老人居住的是木結構房屋,塗成白色,每棟房屋之間有遮陽的水泥頂走廊,醫護人員、服務人員的表情十分有生氣地充滿微笑。我不知不覺地拿它與日本同類設施比較,不禁十分羡慕。 進了辦公室我對負責人談了訪問的目的,如果有神明的話,我真該祈禱一番了。我的根據只是絹子嬸的一句話,我一邊擔心是否能趕上飛機一邊特地到此訪問的,如果人家說沒有日本人住在這裡又會怎樣?或者結果是確實有日本的老女人住過這所養老院,但老人幾年前死去了,又怎麼樣?想著想著,我的心情便激動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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