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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隆坡的老嫗(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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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花街回來後的第二天,我去了太田的辦公室,我對他說:「過幾天我想到吉隆坡看一看,我想請個導遊,有沒有適當的人選?」 吉隆坡是馬來西亞的首都,地處馬來半島的南部,在新加坡西北,距新加坡約四百公里。據說吉隆坡的異國情調不亞於新加坡,那裡既有中世紀中近東風格的建築又有最新式的城市建築。然而我去那裡還有一些別的理由。 我過去遇到過的「南洋姐」全都是從南洋回到了日本的人,她們當中歸國後既有不愁衣食的,也有極度貧窮,混得不成樣子的。不論如何她們還總是踏上了故國的土地。可是總數五萬到十萬的「南洋姐」之中除了年紀輕輕就葬身異國他鄉的人之外,應該還有一些因種種理由回不了國,至今還在東南亞社會的一角度過她們漫長的一生的人。 我既然已經千里迢迢從日本來到東南亞,那就不僅要看看「南洋姐」的墳墓和花街舊址,還要看看仍住在此地的「南洋姐」,和她們親切地攀談,聽她們親口講講如何直面這不可回避的收場——對自身的命運是如何考慮的,她們對拋棄了自己的祖國日本持有什麼感受。可是留在當地的「南洋姐」基本不在新加坡而是在吉隆坡或是一保等地。 從明治到大正時期,在「南洋姐」最集中的新加坡為什麼見不到老「南洋姐」,倒是在當時屬新開拓地的吉隆坡和一保能找到她們呢?其理由如下:正因為新加坡是「南洋姐」最大的市場,吉隆坡是邊境,所以「南洋姐」們才跑到那裡去的。這聽起來不能成其為理由吧! 大正二年駐新加坡的日本總領事對當地政府做了工作開始打擊人販子,以此為契機,基督教徒也開始了廢娼運動。可是以梅森豪勇牧師為中心的運動不是靠廢娼的法令來取締娼妓制度的,而是靠勸說即所謂「自由廢業」來進行的。因為法律不完備,由基督教牧師來勸說妓院老闆洗手不幹,除非這些老闆絕頂聰明和有堅強意志,否則他們是根本不會聽勸的。因此這運動的成效微乎其微。於是對「南洋姐」的問題還需要強有力的措施。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日本也參戰了。由於距歐洲戰場遠,日本出賣武器發了戰爭財,達到了富國強兵的目的。日本成為世界列強之一後,「南洋姐」向歐美人、東南亞人賣身則成為國恥了。大正九年末新加坡的日本總領事便發出廢娼命令,採取了強制取締「南洋姐」的行動。 在新加坡這個廢娼今得到徹底的執行,因為新加坡是從日本去歐洲或從歐洲到亞洲的必經之港,如果在這裡見到日本娼妓則關係到一等國日本的名譽。而在歐美人見不到的新加坡以外的港口城市則無關緊要,只是在名目上執行廢除娼妓令,實際上花街依然繁榮。於是從新加坡逃出的人販子和「南洋姐」除了一部分人回日本外,大部分分散到周圍地區。《南洋五十年(以新加坡為中心日僑的活躍)》一書還談到「吉隆坡的七家妓院還有三十幾名娘子軍殘留在那裡……斯田海姆市還在為籌劃開新的妓院租房招聘南洋姐。」「在一保,又增加了兩家妓院。」 可以說比起日本人海外妓女集中地新加坡來,取締娼妓制度更晚的是周邊地區。「南洋姐」只能到當時的邊境地區去賣身為生了。所以我想去吉隆坡,並把這個想法與太田談了。 太田得知我此行的真正目的後點著一根煙說:「你如果只想看寺廟、博物館的話,把你介紹給誰都沒關係,可你的要求實在很難辦啊!」他想了一會兒,走了出去,又帶回一名五十歲左右的婦女向我介紹說:「這是我妻子芳枝,她曾經在吉隆坡生活過,我剛剛問了問她的意見。」 太田夫人芳枝聽了我的敘說便立刻舉出一個人的名字,她說:「絹子嬸知道這個情況,她最合適了。」 據芳枝說,絹子嬸的全名叫草野絹子,明治末年生,今年六十三、四歲。九州天草高浜人。年輕時候投靠其叔父來到迪克森港,與英國人結了婚生下一男二女,現在獨自生活。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曾任日本軍翻譯,還在吉隆坡開過慰安所。與英國人結婚又為日本軍隊開慰安所這兩件矛盾的事如何統一起來的我也搞不懂,我只知道絹子嬸由於在戰爭時經營過慰安所,在這方面認識很多人,可能更多地知道殘留在吉隆坡的「南洋姐」。 芳枝說她自己也去吉隆坡有事要辦,可以順便把絹子嬸介紹給我,第二天我便與她一道乘飛機去了吉隆坡。我們來到了一條叫達曼沙羅的街道,看上去像是政府機關集中的大街。在這條大街的一角,絹子嬸租了一套舊房生活著。她是一個豪爽的人,像力士一樣肥胖,看上去並不像超過六十歲的人。 如果帶從日本來的女人參觀名勝古跡還可以,如果去訪問與自己有關的「南洋姐」絹子嬸大概會感到不愉快吧!可是芳枝講了我的立場與目的後,絹子嬸破顏一笑說她理解了,並仔細地聽了我的要求。 從那天的下午開始絹子嬸便帶我去訪問了過去當過「南洋姐」的老婦人。首先訪問的是住在吉隆坡北郊有名的鐘乳洞附近的吉田種老太家。 種老太的家是一所漂亮的西式平房,房前有草地,草地上趴著兩隻狗,院子深處的一角是她的房間。種老太的年齡約八十歲,全身瘦得皮包骨,據說最近經常因病臥床。聽說舊友絹子來訪,還帶來一位日本客人,不由得產生了興趣,連忙起了身,在自己的房間裡接待了我們。 在衰弱的種老太身邊伺候的是一個中年女子,據種老太的介紹是她親生的女兒,今年四十二歲。那麼種老太就是一位近四十歲才生第一胎的高齡初產婦啦,從年齡看那女人不像她親生女兒,一眼看上去就是純粹的馬來人。這位中年婦女大概實際上只是養女,她嫁了一個當橡膠廠廠長的英國人並生下了四個孩子,所以種老太富足的生活還是仰仗她的女婿供給的。 絹子嬸介紹我們認識以後,我就和她拉家常,以便找到線索問她當「南洋姐」時的事情。可她總是巧妙地躲過話題,只是說她是島原半島出身,二十歲左右到南洋,二十四、五歲與馬來人的製圖師結婚,關於其間的生活她說:「老早的事情啦,記不住了。」來搪塞我。後來我去訪問澤本芳野、煙中千代她們也採取的這個態度。 澤本芳野、煙中千代住在距吉隆坡不遠的考拉鎮,坐汽車一小時便可以到達。她們互相也認識,但不知何故從不來往。她們都住在地板距地面很高的木造房裡,與種老太的西式洋房比條件自然差一點,可是在馬來西亞也是說得過去的房屋了。芳野是寡婦,一個人生活,千代與死去的丈夫的親戚住在一起。她們的生活是有一些孤獨,但是經濟上還是很安定的。芳野繞著彎子否定自己是「南洋姐」,千代雖沒否定自己是「南洋姐」但盡力避開那段生活,沒有充分地回答我的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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