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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芙美的去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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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天賜良機,正在這時,正金銀行新加坡分行行長前田氏夫婦即將離任回國的消息傳到了梅森牧師耳邊。前田夫人出生于著名的基督徒實業家倉敷的大原家,有時還到梅森牧師的教堂來參加禮拜。於是,梅森夫婦立即前去說明情況,請他們把芙美帶回國去,前田夫婦很痛快地答應了。 雖說只是正金銀行分行行長,但在新加坡日本人社會中地位還是很高的,不是花街的打手們輕易敢動的人物。儘管這樣,梅森夫婦——特別是幾美女士,為了萬無一失還做了進一步的準備。離港那天,她把芙美打扮成身穿舊西服的前田家女傭。雖說是在新加坡日本人選美競賽中奪魁的美人,但此時在誰看來都只是個土裡土氣的鄉下姑娘,就連伺機要奪回芙美的花街的探子們,似乎也沒有想到她會以這副樣子登船。就這樣,芙美平安地回到了日本。 回到祖國後,芙美受到了基督教婦女矯風會神戶支部的城伸子的迎接,然後又通過她的安排被送到東京的矯風會本部。到那兒以後,開始她在矯風會幫著做些事務性的工作,後來根據本人的願望接受了基督教的洗禮,並為成為一名傳教士進了小石川的傳道女子學校。從一名嫖客手裡得到一本《聖經》,然後向梅森牧師夫婦求救,在夫婦倆無私無畏的幫助下終於脫離了花街的芙美,也許正是由於她對梅森夫婦的信賴而發展成了對基督教的信仰。 此後,她在傳道女子學校認真學習,取得了傳教士的資格。大正十二年秋天,在關東大地震時她作為矯風會的一員奮不顧身地投入了救助難民的活動。之後,她到了當時在日本統治下的南洋群島中的婆那北島從事傳教活動,後又聽說有緣與一位畫家結了婚。 啊,小川芙美——她終於成功地擺脫了花街,掙脫了明裡暗裡向她伸來的魔掌,成了一位真正的自由人!同靠個人力量結束「南洋姐」生涯的平田雪女相比,雪女在遇見小山這個人之後,為償還預支金仍不得不在深淵裡繼續掙扎若干年,而芙美卻背著大量的預支金,分文末還地逃出了地獄。儘管殖民地花街的經營者盡是些無視法律的地痞無賴,但總之是戰勝了他們,這完全是由於她依靠的不是個人,而是根據基督教精神展開廢娼運動的「集體組織」的結果。雖然這個組織的規模還不算大,力量還不強,但畢竟發揮了絕非個人力量所能及的威力。從這個意義上講,梅森牧師夫婦他們的廢娼運動對眾多的南洋姐們來說,不啻於夜空中出現的一縷曙光,標誌著歷史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然而,我多麼希望——小川芙美的故事到此就全部結束啊。這樣的話,我便可以將其與僅靠個人力量與男權社會抗掙的平田雪女作對比,強調她受到規模儘管不大的組織力量的保護的幸福,並對此給予熱情的讚揚,寫起來心情也要舒暢得多,可遺憾的是,現實並非那麼簡單。 事情是這樣的。我從東南亞旅行回來後,過了不久,也許是由於親眼見到了阿矯也就是小川芙美曾經呆過的新加坡花街遺址的緣故,我忽然又想瞭解她以後的情況。於是,經過多方調查,我終於得知了這樣一個事實:與平田雪女相比曾是相當幸運的她,後半生依然是十分淒涼的。 既然暗示出了她的結局,我也就不得不把尋找她的國內旅行寫出來了——我去的是大阪。那麼,對於婦女矯風會有關人員都聽說過昭和初年前後同一位畫家結了婚、後來又杳無音信的小川芙美的去向,我為何要去大阪尋找呢? 尋找芙美的去向,我先是通過婦女矯風會的熟人查了舊傳道女子學校的名簿,從那裡得知,在舊傳道女子學校畢業生名簿裡確實有小川芙美的名字,但同時還附有昭和三十九年逝去的記載。於是我想哪怕多知道一些她的出生及家庭情況也好,便按名簿上記載的地址給她的籍貫地有關部門寫了信,請他們給我寄來了一份她的戶籍謄本。結果發現,她的戶籍中並沒有死亡的記載。 面對一份寫著昭和三十九年死亡的資料和一份顯示著她依然健在的資料,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了。不過仔細想來,日本戶籍和警察業的發達在世界上都是早有定評的,人都死了,已不存在任何利害關係的死亡報告除極特殊的情況外是不會不發的。如此說來,與舊傳道女子學校的畢業生名簿相比,想必是戶籍一方更可信吧—— 正在我這麼苦思苦想時,我從以前曾在婦女矯風會跟芙美一起工作過的一位老婦人那裡聽到了這樣一件事。——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有一天她在新大阪飯店偶然遇見了正在那裡當女領班的芙美。暢敘離衷後剛要說到彼此的過去,芙美就懇求她千萬別對飯店的人談起她的新加坡經歷,她答應了芙美的請求,幾乎沒提過去就跟她分手了。 老婦人的這番話對我來說真是天賜的良言。對於昭和初年沒了消息,畢業生名簿上寫著死亡的芙美,我終於知道她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工作場所了。新大阪飯店——只要到那兒去,即使見不到芙美也一定會瞭解到一些情況。於是,我顧不得東南亞旅途的疲勞尚未恢復,便急匆匆地又去了大阪—— 新大阪飯店位於大阪的中之島。在新飯店簇生的今天,雖然沒有了往日的威風,但仍舊保持著長期居於大阪一流飯店的規格。我頭一次來此住宿,但很喜歡這裡所具有的近似于東京帝國飯店的那種古寂的氣氛,我覺得自己很能理解曾經當過基督教傳教士的小川芙美選擇這裡作為自己晚年的工作場所的心情。 在飯店住下後,我當天就到前臺找到經理問詢:「是否有位名叫小川芙美的上了年紀的女性在此當領班?」經理回答說:「我來這兒已有十年了,沒聽說領班中有叫這個名字的。」為了慎重起見,他又為我查了人事處的檔案,結果得知芙美確實曾在這裡幹過,但於昭和三十六年退了職。我為了方便謊稱是她的老相識,於是,經理說:「我們有在這兒幹了很多年的人,過會兒我讓她到你房間去一下,也許她會知道一些情況。」不一會兒,一位老婦人來到我的房間。 這位老婦人——在新大阪飯店已經幹了十多年的內山良女士,果然如經理所猜測的那樣,認識芙美。不,絕不僅僅是認識,在同僚中恐怕還是相當要好的人呢。 據內山良女士講,在新大阪飯店當領班時的芙美是一位既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的單身女人。她很愛乾淨,每件工作都要幹得幹淨利落,是個十分稱職的領班。昭和三十六年她退職後關係一下子就疏遠了,但聯繫一直保持到昭和四十一、二年前後,以後就沒有消息了。接著她說,她現在肯定還在天王寺區內的某個旅館幹著,查一查准會找到她的—— 然後,她說了句「你先等會兒」就離開了房間,三十分鐘後又返回來,遞給我一張舊明信片。原來那是芙美寄給內山女士的,寄信人的地址上寫著:大阪市XX區XX街四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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