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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壁——訪嫁給洋人的薩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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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過阿邦的故鄉回到阿崎婆家當夜,我雖然很疲勞,但不知什麼原因失眠了。黎明時分,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具體的夢境不能一一說清楚了,但是我記得我夢見了女兒美美。睡醒後我的心情與平時不同,簡直糟透了。 美美的照片我總是貼身放著,時常拿出來看看,在夢中她的樣子活靈活現,我心中不由得疑惑起來。小學三年級的她和父親在這三周的時間裡是怎樣生活的?她氣管愛發炎,身體弱,愛生病,是不是又發燒了?我雖然告訴丈夫阿崎婆的住址,可是懇求他千萬不要來信。我連日把有採訪內容的信和各種明信片寄回去,可丈夫連一個字都沒寄來。雖然很正常,但又引起了我的不安,我與阿崎婆共同生活以來第一次強烈地想回東京去,而且這種想法越來越克制不住了。 如果光是想家,我還可以控制對丈夫、女兒的思念,在阿崎婆家再住二、三周的。因為我雖然聽阿崎婆講了她的生平,盡自己的能力瞭解了富美、阿霜和阿邦的情況,但還不夠,人販子由中太郎造和他的外甥女三千代的情形,阿崎婆兒時的朋友阿花和繼代的具體情況也還沒弄清。 可是,客觀上我是非離開那XX村不可了,前邊我寫了村人容許我住在村裡是有原因的,他們認為即使我不是阿崎婆的兒媳婦也可能是她的私生子或是妓女時代朋友的孩子。如果都不是的話,他們也相信我是風俗女什麼的,反正不是正經女人。但是他們的信念被打破了,其原因是我去富美的故鄉訪問的時候,在XX村高中教社會科的老師吉田滿州男到XX村來找我和阿崎婆。 這話還得從我和阿崎婆一起去大江找富美的那天說起。為了避免混亂,前邊我沒提起我和阿崎婆路上遇到了吉田老師的事。 那天,我和阿崎婆從XX村到崎津,在抄近道走之前,在沿海的道路上見到許多堆積在山邊的圓木。我們就坐在那兒休息。這時路上走過來一位教師模樣的三十歲出頭的男人,他脖子上掛著一個照相機。我看見他就想起了一個主意。 那就是請他給我與阿崎婆照一張相——我不是沒有相機,可這次旅行我故意沒有帶,因此我不能與阿崎婆合影,這可太遺憾了。如果去照相館拍照太鄭重其事了,還不知崎津有沒有照相館。於是就像是從天而降似的,路上來了一位帶著照相機的。 反正人在旅途,請這個人拍一張照片也說得過去。 我小聲地對阿崎婆耳語一番,她說:「那太好了,我雖在山打根拍過照,但那以後幾十年也沒拍過照,那青年肯為我們照嗎?」說著已經開始在整理衣服了。我對那個人說:「對不起,我們沒有相機,但是我們倆想合影,能不能幫我們照一張,以後付錢給你。」那人說:「當然可以啦。」他讓我們坐在一起,兩次按動快門,然後問我照片洗出來以後送到哪兒。 我們不願把阿崎婆的地址告訴他,一時情急便口吃起來。那個人自我介紹說他是某高中的老師,叫吉田,又指了指路邊的一戶人家說,他學生就住在這裡,照片洗出來就存在這裡,你們來取吧。然後又補充了一句說:「這家人的院子裡有基督教初傳日本時代用來觀潮的望樓遺址,我是研究天草歷史的,這次就是來調查觀潮望樓的,您如果沒有急事,花五分鐘時間一起去看看好嗎?」因他給我們拍了照片,對他的邀請我也不好斷然拒絕,我們照他所說的參觀了那家院子中央的一塊石頭,即望樓的遺跡。這期間他拐彎抹角地問了幾次我是哪來的,為什麼與阿崎婆這樣的老太太在一起走,云云。 他是高中老師,又是地方史的研究家,大約是看出我對他所從事的研究也有興趣,才邀我去看那觀潮望樓的吧。那時我巧妙地含糊其詞地糊弄過去了,可我從富美故鄉訪問回來之後,阿崎婆拿出兩張我和她的合影說:「上次去富美家路上給咱們拍照片的老師拿了這照片來訪,還使勁打聽你呢廣我奇怪他怎麼會找到阿崎婆家的,委婉地問了一下,原來他那天拍完照片趁我仔細察看觀潮的望樓時,直接向阿崎婆探聽她家住址,在我去大江的時候,他就來送照片了。」 在城市裡,西服是男子的一般常服,與階層、職業無關。在外地,特別是在天草,穿西服的僅限學校的老師和村公所的職員,所以西服是特權的象徵。這個穿西服的人物——而且是天草下島為數不多的高中教師,該學區也包括阿崎婆所在的村子,他可是公眾人物又是名人,所以村裡人也認得古田先生。如果先生訪問那些富裕人家沒什麼可奇怪的,可是吉田訪問的是窮苦的孤老婆子,令人感到她阿崎婆與舊日不同了。好容易對我打消疑念的村民又一次燃起了疑念。高中的老師都特意來訪了,住在阿崎婆家的那個女人到底是幹什麼的?村裡人竊竊私語著。 即使如此,如果吉田只來過一次的話,村裡人的疑念也會煙消雲散,我還能在阿崎婆家呆下去!可是我從大江回來的第二天,XX高中住在附近的女學生來訪,說吉田先生托她送來一千日元和二升米,並說吉田先生看到阿崎婆的生活太困難了想幫幫她,他可能從他學生口中知道我已經回村了,過了兩天,吉田又來阿崎婆家訪問了。因給我們照了照片,又贈給阿崎婆錢財,這次我們不能拿他當路人看待,所以見面很親熱。他對阿崎婆說他自己有家屬,生活也不富裕,但是阿崎婆有難處就要對近處的學生說,他會來幫助的,又仿佛毫不在意地對我說了如下的話——我一開始就感到你不是這老太太的兒媳,上次訪問她家時我也暗中打聽了,你實際上是幹什麼的?是不是史學家、小說家來調查海外日本妓女的?我雖能力差,也是天草鄉土歷史學家,我能協助你,你跟我說實話吧! 吉田的善意是明顯的,對他的好意我是感謝的,但是說真的,我是左右為難了。當初就因為怕阿崎婆不對自己講真心話,所以假裝一個離家出走的女人,而不願被人當作學者或知識分子。雖說是自作自受,現在自己的偽裝被另一個知識分子剝去了。 我趁阿崎婆外出解小手的空檔兒,小聲地一口氣說:「跟你說實話吧!我是搞女性史研究的,住在阿崎婆家為聽她講海外妓女的事。你是歷史學家,能理解我,現在你對我最大的幫助是遠離我和阿崎婆,這是我最最迫切的希望。」 他的確是一位老練的鄉土史學家,立即理解了我的意思,阿崎婆回來後我們天南地北地聊了一陣,他就告辭了。可是村裡人可不能這麼簡單地對付過去。我不是XX村村落共同體的成員,所以我知道的僅是一些皮毛。村裡流動的空氣讓人感到不安,人們竊竊私語說住在阿崎婆家的那個女人還認得高中的老師。她還假裝阿崎婆家的兒媳婦跑到我們村裡來,她有多大膽子!肯定會做有損我們村名譽的事。買東西的時候雜貨鋪女老闆和路上的熟人表面是不失親切,擦肩而過後笑臉就變了,都拿白眼瞧著我。 我佯裝不知,可被村裡人拿斜眼瞧,內心也很不舒服。我曾再三強調過,天草島的人熱愛故鄉的一個表現就是抹殺海外妓女的存在,絕對不想叫別人知道。村裡人對我的仇視,源於看透了我住進阿崎婆家的目的,是來打聽海外妓女的秘密!如果是那樣的話,不僅指望不上村裡人善待我,還不知會受到什麼擯斥,也不知會給阿崎婆帶來什麼麻煩。 這麼一想,自踏上天草的土地以來,我第一次感到害怕。有這種恐怖心理,又加上做夢夢見女兒等因素,使我更加想回東京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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