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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殺——阿霜的墓(1)


  高浜與大江相似,也是充滿魚腥氣的貧窮小鎮。從車上走下來的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方面,我心情不平靜,另一方面這次與訪問富美家不同,關於太郎造我沒有任何線索。我所知道的信息,僅僅是太郎造是高浜這地方的人,有沒有親屬,如果有的話住在哪兒全然不知。

  有句話叫人急連稻草也想撈,為了能撈到一根稻草,我到汽車站旁的藥房買了件小零碎,順便問老闆娘:「您知道有一個叫由中太郎造的過去去過南洋的人嗎?」中年的老闆娘絞盡腦汁想了一陣,結果說不知道。最後告訴我:「從這兒稍微走一段路有個白鷺屋旅館,到那兒去打聽打聽興許知道,那家的老婆婆她父親去過南洋。她也是那兒生的。」她倒是滿熱心的。

  我去訪問了白鴛屋旅館。雖然房屋還很結實,但空有旅館的虛名,現在成了學校的單身老師和郵局的職員租住的公寓了。有一位文雅的七十多歲的老婆婆接待了我。當我說明來意後,她說:「我不知道這個人,可能鄰居們會認得他。別光站著說話,請進……」她把我讓進屋,邊給我泡茶邊問我為什麼要找去南洋的太郎造的親人。我回答說我是他遠親,想打聽他的下落。她像充分理解了似地點點頭,然後,她說:「其實,我也去過南洋。」

  她說她去過新加坡,我差點把她當成妓女中的一個了。可是事實上並不是,仔細地聽她講來,原來她是在新加坡經營橡膠園的笠田直吉真名叫直次郎的女兒,她父親是最早去新加坡的日本人,寫過許多書,頗有名氣。老婆婆叫笠田朝香,隨其父長期在新加坡生活。我已在第一章提起過她和她父親的名字,我在搜集關於海外妓女的資料時已熟知笠田直次郎的名字。《南洋的五十年(關於新加坡的日本同胞的事蹟)》和西村竹四郎《在南洋三十五年》中經常提到笠田直次郎,而現在從他女兒口裡說出這個名字來,真使我感慨。據她說,在新加坡獲得成功的直次郎到晚年十分懷戀故土,便回了高浜,用帶回來的特殊木料造房子,在這裡生活了幾年之後便撒手人寰了。這樣看來,對旅行者來說單是古舊旅館的白鷺屋卻也成了海外發展的天草人的活見證,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總而言之,朝香婆讓我等一會兒,好像是跟鄰居說了些什麼。不久就帶來了一位八十九歲的老太太,她說這個老太太的丈夫過去是由中太郎造的朋友,是漁夫,他是唯一認識太郎造的人。我打起精神,決心打聽出太郎造的消息,哪怕是一點點也好。可是八十九歲的老太太可能覺得我來路不對頭,只是一個勁兒地說:「全忘了,老早以前的事情了。」也許是真忘記了,結果我什麼都沒打聽出來,我再三地追問她,好不容易打聽出來靠近村公所的姓林的魚鋪老闆娘與太郎造、三千代有親屬關係。聊了一會兒,我道了謝,離開了白鷺屋旅館,找到村公所後立刻走進了賣魚的商店。這商店的房屋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是農舍,在店頭忙著的是魚店老闆娘,年齡大約三十一歲,大塊頭,如果仔細看看她的臉就覺得與周圍環境極不協調,高鼻深目,褐色眼珠,可能因剛上貨,她正手舞著刀在幹活。我一點兒也不吃驚。因為我已經從白鷺屋的兩位老太太那兒聽說魚店老闆娘是日本人與白俄的混血兒。也就是在天草因為有海外妓女的緣故才有混血兒,這也是天草地方的特色。

  我告訴老闆娘我的來意,拜託她只要是太郎造和三千代的事兒多麼瑣碎都可以,我都想知道。她也沒正眼瞅我,用刀繼續收拾魚。她說:「我是嫁到這家來的媳婦,過去的事我都沒有聽說過,我丈夫出遠門,現在也不在家,就算在家也不會知道得太多……三千代婆與我丈夫確是遠親關係,可我一次也沒見過她。」

  聽她的話頭兒,三千代也回到日本了,好像也該健在,我很想打聽到她的消息。前邊提過松男的遭遇是日本妓女生涯帶來的悲劇。有馬來血統的三千代也是悲劇人物之一。可是褐色眼睛的魚店老闆娘的答話越來越曖昧了,這倒不是因為我窮追猛打她害怕了,而是她真的不知道太郎造的事情,也不想知道,所以想擺脫我。

  我不再繼續追問,決定想想別的法子,於是我就說:「除了您家,還有哪家與太郎造、三千代是親戚?」她說:「有倒是有好幾家,但都和我一樣,不知道以前的事兒。」然後,好像忽然想起來似地嘟囔著說:「你這麼一提,我想起來了,有三千代婆小時候的照片,那上邊好像有太郎造。」過了一會兒,她在錢箱附近摸了半天,終於找到送給了我。

  從老闆娘沾滿魚腥的手裡接過這張舊照片,我禁不住激動得發抖。啊,這就是把阿崎、富美那樣的天草姑娘拐賣到北婆羅洲的人販子啊!驕傲地掛在他胸前的兩枚大勳章無疑是政府發給的,他是立了什麼功得的勳章呢?把小手放在太郎造膝上穿和服的幼女確實長得像太郎造,但眼窩、鼻、口也有馬來土人的面貌。這就是有馬來血統的三千代啊!這張照片正是我想得到的,與我從富美那兒拿來的一樣,都是我夢寐以求的。

  我對她說:「我想讓我母親看看這照片,能借用一下嗎?」我還沒說完她就爽快地答應了,她說:「當然,不要說借了,就給你算了,反正放在家裡沒大用處。」幹活兒的手一直沒停下來。

  我反反復複地道了謝,離開了魚店。我的心緒很複雜。在松男家的一幕令我心情依然沉重,然而意外得到人販子由中太郎造的照片又令我欣喜。她之所以這麼輕易地將照片給我,說明在太郎造的親人眼裡他完全是個遙遠的人物了,對於他的探訪我不能抱任何期望了。

  已經是下午兩點了,胃空空的卻無食欲。天空烏雲翻滾,像是馬上就要落下雨來,我越發憂心忡忡,應該坐什麼車到哪裡去,簡直茫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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