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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航——更多無聲的血淚控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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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以上令人為之哭泣的日本妓女的生涯相比,阿崎婆的命運相對來說要好一些。阿崎婆生在天草島,從歷史上講這個地方出了很多日本妓女,她們與山室軍平遇到的姑娘不一樣,阿崎婆小時候不是不知道女人到外國去打工意味著什麼,而是略微知道一些,自己主動要去的。她去外國時還是小孩子而不是警察所注意的偷渡的大姑娘,所以她沒必要躲到煤艙或水槽裡去。而且,她到了山打根之後不僅遇到了鬼一樣的老闆,也遇到了有人情味的木下阿邦那樣的鴇母。雖然給洋人當妾的時間很短,但畢竟也發跡過。她沒有得不治之症病死異鄉,而是保住一條命回了國。 可是,在我與她朝夕相處一有機會就一點點地打聽她的往事的過程之中,仍然被她的海外妓女生涯壓得喘不上氣來。她被高濱的人販子由中太郎造賣出海外時,大概知道女孩子到外國去意味著什麼,那時她虛歲十歲,實足年齡只有九歲,按現在講不過是小學三年級學生。這樣看來,與我女兒美美——在東京期盼我回家的女兒恰巧同歲!在三十瓦的昏暗的燈光下,我注視著背靠破拉門慢慢述說的阿崎婆那佈滿深深皺紋的臉,它不知不覺地與我女兒天真爛漫的臉重合到一起了。 剛剛過了幼女期的女孩子,在不知海外妓女的營生的情況下被賣,或知道它意味著什麼而為了親人自賣自身,究竟哪一種更殘酷一些呢?如果說都很殘酷的話,的確如此。如一定要比較的話,我認為後者更加苛酷。 山打根的妓院裡的情形,超出我們的想像,是令人異常難受的事實。根據阿崎婆所講,平時接客人數不多,但有輪船靠岸的時候,前面一個客人還沒走,後面一個就在門前等著,人多的時候一晚上接三十人。我擔心這是目不識丁的阿崎婆信口開河,所以過了幾天變更了地點換了一種問法又問了一次,阿崎婆的回答仍然是這樣,一點兒也沒有猶豫。 過去對海外妓女的研究沒有涉及接客人數和性交次數,所以,我不知道確切的數字。從日本內地的數據來看,不用引用明治、大正時期的數據,而以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情況為例,有專門研究賣淫問題的專家中村三郎寫的《白線之女》。這本書專門搜集了昭和三十一、二年東京都內十七處特別飲食街妓女的營業狀況。據此可知,妓女一個月接客人數,住夜二十九人,不住夜六十七人,性交次數住夜客二點二次,不住夜為一點二次。依此算出平均值,她們每晚接待的嫖客把住夜的一人與不住夜的二點二人加在一起約三點五人,性交次為四至八次。此外,社會學家有渡邊洋三於昭和二十五年出版的《街娼的社會學研究》,是以冷靜的態度和科學方法寫成的唯一研究書籍。該書調查街娼一日平均接客人數最低為一點一人,最高四點一人,平均為二點一至二點二人。作為特例,也有街娼一日接客十人的最高記錄。 可是,阿崎婆一夜接客人數平常為四至五人,多的時候達到三十人。反正都是賣身,討論這些可能很無聊。如果嫖客為二至三人的話,互相之間還可能說上一兩句話,雖說是交易,也可能賣笑,至少還能反映出人類的心理活動。如果在有限的時間接待三十人,從感情上沒有任何交流,她們只被男人當作「物件」,她們本身也徹底打算成為「物體」了。可是她們畢竟不能完全壓抑住人類的感情吧。 度過地獄般的一夜,天明之際,所有的客人都離開了自己的房間,只剩孤獨一人,她仰望南國碧空,不是也背著別人慟哭了嗎!這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國家,許多人都有自己的福份幸福地生活著,為什麼唯獨自己要離開故鄉在遙遠的異鄉流浪,忍受這種悲慘的命運呢?她們不是捶打著灑著椰子樹影子的大地在那裡哭訴嗎? 我通過查閱文獻,得知了許多海外日本妓女的悲慘生涯,心情很沉重。可是現在與我住在同一屋頂之下的阿崎婆的生涯,使我的心情更沉重。阿崎婆告訴我的往事,全都在她矮小的身體上留下了痕跡,都是她親歷的事實,每當我想起這些,我就不由得心酸,想放聲大哭。但如果真的哭出來,心地善良的阿崎婆一定不會再講令我難過的話,避開山打根的話頭。明白了這一點,我好容易忍住了嗚咽,而內心深處卻想抱住她那瘦小的身體盡情地大哭。 我盡力克制自己想大哭一場的願望,是很痛苦的。這種痛苦我應在哪裡發洩呢?答案是清楚的。我是為了傾聽過去海外的日本妓女們埋沒了的聲音來天草的,又住進了阿崎婆的家。最好的回報方式是盡可能地搞清她的生平的各個細節,而且在聽完她自己講述的半生曲折之後,從與她直接相關的人那裡取得旁證,這樣才能更加深入地瞭解她海外妓女時代的生活。 於是,我開始把採訪阿崎婆多次提到過的幾個人提到日程上來了。據阿崎婆說,在山打根的妓院裡一起生活過後來成為好朋友的富美現在生活在大江,富美的朋友阿霜逝世了,但阿霜養大的富美之子松男還活著。如果阿崎婆的話屬實,她崇拜的媽媽木下邦的故鄉是二江,買阿崎婆的人販子由中太郎造的出身地為高濱,去這些地方可能找到他們的兒孫能打聽出些東西來。 這麼一考慮,我決心訪問這些人了。首先,想訪問一下離阿崎婆家最近的住在大江的富美,可是要訪問富美必須要知道富美住在大江鎮的什麼地點,還必須尋找拜訪她的適當的理由。於是,我翻來覆去想了幾天之後,一天晚上,我向阿崎婆講明瞭我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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