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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一個海外日本妓女的故事(5)


  一完事馬上說「普拉恩」,士人沒一個發怒的。土人對我們很敬重,從不粗暴。聽說我會土人的話,有的士人大老遠慕名來三號館找我。都是些好人,那事也乾脆。與土人比,略遜一籌的是美國人、英國人。華人雖親切,可是那事太長了,糾纏不休,粘粘乎乎的。日本人呢,因為我們想老家所以都願意接同胞。可是,他們是客人中最討厭的。他們對我們粗暴,一點也沒有體貼。除了剛才說的婆羅洲土人話之外,還記得幾句數錢的說法。「散豆電給」是一元,「鬥阿電給」是二元,三元記不清了,「安趴電給」是四元,五元、六元、七元,全忘了。「拉趴電給」是八元,「斯波羅電給」是十元。土人之中民族也不同。無論哪個民族的人,跟他說「安趴電給」就付四元,不會像華人、日本人那樣百般還價,愚弄人什麼的。反正得賣身,若想早些還債回日本,對土人的客人我也不挑挑揀揀。不久,就成了三號館最能掙錢的了。那個嘟囔說「阿崎真難對付」的太郎造對大夥說:「阿崎真是個好孩子,什麼客人來她不挑不揀,大夥要向她學習。」來表揚我。不挑揀客人拼命幹活一個月還一百元的債,也沒能還清,利息還在一個勁兒地漲呢!

  一晚上接多少個客人,這可不好回答,不知說到什麼程度上合適。

  我們一一阿花,繼代和我三個,來到三號館之後一直是三個人睡一間屋。開始營業之後,老闆就要安排我們一人一屋了。其他妓院也一樣。三號館是華人建的,所以按華人蓋房的方式蓋的。用木頭蓋二樓,磚牆,紅的鍍鋅鐵皮房頂,地面是木板造的。勸客人一起喝酒的時候鋪二三張席,老闆夫婦住樓下四個半鋪席大小的房間,只有他們住的地方和飯廳有蹋蹋咪,飯廳有三個鋪席大小,我們輪班在那裡吃飯。我們妓女住的是二樓的十間屋子,全是地板地,每間也只有四個半鋪席大。只有床和楠木制的笨重的木箱,和裝消毒水的臉盆,窗戶上連窗簾都不掛,一眼望去既單調又枯燥。因為我喜歡花,而且山打根一年到頭都有花,我就去摘來插在空瓶裡。與天草不同,南洋那邊紅花可多了。

  客人來了,我們就帶著到二樓自己的屋裡去,不住夜完事就走的二元,應客的時間是三五分鐘。超過這個時間就要加價。從傍晚到夜十一點叫半住夜,收五元。住夜十元,是從傍晚到第二天早晨,一晚上才十元。還是不住夜的客人好賺錢。住夜的客人一夜也叫人不得安生,所以我不喜歡住夜的客人。當然我也有時被住夜的客人帶到海邊去玩,有心情暢快的時候。

  應客之後,我們妓女都不忘記消毒。在床邊上房屋的一角有一隻洗臉盆,在那裡邊有紅色消毒水,每回應客雙方的陰部都要好好洗,用紙擦乾淨①。用這紅水後下身涼,所以應客的女人一般都不懷孕。性病檢查每七天一次,是到醫院去檢查。如果得了梅毒,身體會爛,身體上沾滿濃液會死得很慘。若不然就會變瘋,因我怕成那樣,所以從來不放鬆檢查身體。

  ①臺北帝大教授醫學博士大內恒著《熱帶的生活事典》:使用消毒藥進行洗滌,用的最多是稀釋一千倍煤酚肥皂液(來蘇兒液),一千倍的煤酚甲醛液和一千倍的高錳酸鉀溶液。升汞水用的不多。因為特別是女子使用它會使粘膜過量吸收,引起中毒。而且洗手盆為金屬制的會產生不便。它會使蛋白質凝固,所以不適用於消毒汙液。原《達沃日報》的副社長星篤比古的談話如下:(星篤從大正八年到十年,在達沃市內菲律賓政府衛生局做過日本妓女身體檢查官)「淋菌的檢查方法如下,將子宮分泌物用IOOP環取一些,放在玻璃片上在火口上燒。然後放上染色液用水洗,通過顯微鏡看。梅毒的檢查方法是沃塞曼反應。淋菌檢查每週一次,檢查不合格的第二周停止營業。讓她們到菲律賓政府的東方醫院住院。檢查費淋病三元,梅毒一次檢查費十元。由妓女付費。檢查是強制的,不接受檢查的娼婦一次罰款三十元。」

  平常沒有多少客人來,有船進港口的時候無論哪個妓院都客滿。前邊的客人還沒走,後邊好多客人都站在大門外等。最忙的時候一晚上接三十個客人。客人總是客人。我想他們不就是片刻借用我的身體嘛!多來幾個又何妨。可是又不是一個兩個的,累死了。告訴你說吧!無論怎樣習慣這行當,每月總有一、兩次討厭應客,哪怕去死也成。有時淚流滿面地想,我做了什麼孽非幹這營生不可呢!有這樣心情的日子就一言不發,至少不去應客也成啊,可我們沒有一天休息。你問過年或節日休息不?山打根是英國人的領地,英國人的節日白人的店鋪、農場休息,可別人休息了我們妓院更忙,客人更多。山打根是港口,沿菲律賓航路經常來船。船一來,我們都睡不了覺。來月經時老闆都不讓休息,往陰道深處塞好多紙來應客。我們得其它病——感冒、腹痛、頭痛的時候也沒一天休息。這樣就損傷了身體。因我們每晚應客所以很少有人生孩子。如懷上孩子,生孩子之前也得接客。我在應客期間沒懷過孕。富美有一個相好的,曾兩次懷孕,生下一男一女,在生孩子之前太郎造老爺讓她一直接客。

  幹這行的別的女人的感覺我不知道,反正我一次都沒有認為男女之間的那個事有什麼好的。男人們說幹那個好,會讓女人也舒服,還有的女人發出喜悅的聲音,我可沒體會。當然我也發出聲音給人聽。怎麼說呢,那是侍奉別人,服務嘛。本心是想叫客人早點結束快回去。我如果能自己養活自己的話,我決不會要男人。從良後和勇治的父親結婚是因為養活不起自己,不是少了男人不能活。

  妓女的生活就是這樣。老闆太郎造老爺讓我們三人開始接客,當我們完全成為妓女之後,他比以前更愛嘮叨了。生意好的時候他還不那樣,客人不怎麼來,賺錢少的時候,他就抱怨。太郎造老爺有老病根哮喘,一生氣、一驚慌就咳得不行。賺得少的話他抱怨起來,喉嚨裡就嘶嘶作響。多難受啊,少說點好不好,他就那樣也不停止抱怨。

  我們——我、阿花與繼代,再加上富美和八重沒有一個人喜歡老闆。不喜歡他的不光是我們。太郎造的侄女壽子比我們晚來三年,她是被從天草的鬼池領來的,她也很討厭他。他老婆與一個叫木下的開照相館的相好。老闆娘生在鬼池,在長崎大浦當過妓女。不知太郎造是把她贖出來的,還是矇騙出來的,總之帶到山打根當了老婆。在我們來之前不久他還讓老婆接客來著。也不是太郎造老爺的老婆一個人這樣,妓院老闆娘接客的多得是。由老闆娘是鬼池人這一點看來,壽子與其說是太郎造老爺的侄女,不如說是老闆娘的親戚。

  那樣,我們全都討厭老闆。後來,我們的命運發生了大的轉折,大約是在我們開始接客兩年之後的光景吧。太郎造老爺的老毛病哮喘久治不愈,換了好幾個大夫都看不好,終於死掉了①

  ①據戶口抄本,由中太郎造大正七年十月二十九日時刻不詳于英屬北婆羅州山打根死亡。注銷戶口的是同居的母親由中人,大正七年十二月三日辦受理。

  老闆娘本應繼續把三號館辦下去。

  前邊也說過,老闆娘與木下照相館的主人相好,所以,老闆一死,她就像等著這一天似的,與木下照相館的主人一起跑到新加坡去了。

  老闆、老闆娘都沒了,你認為我們這下子可以自由了,上哪兒去都成了嗎?不是這麼回事兒。不知道是怎麼跟老闆娘談妥的,就在老闆娘剛去新加坡的當兒,太郎造的親妹妹登代就來了,對三號館做了安排。登代是與太郎造同時或稍晚些時候來婆羅洲的,開始時也做妓女,聽說是在吉賽爾頓。這期間被麒麟土人贖了身,生了個叫三千代的女孩。麒麟人是皮膚黑、又瘦又高的種族,三千代皮膚也很黑。我聽說她戰後也從南洋回到日本。太郎造的老家在高浜,三千代可能也住在高浜。可那時候還是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子,現在已是上歲數的老太太了。

  登代從吉賽爾頓來了以後,把三號館全給賣了。可能等錢用吧。富美與八重轉到鄰家四號館應客。富美和八重是舊人了,債一定還清了,登代也只得允許她們搬過去。可我、繼代、阿花和壽子呢,說是還有債,何去何從就由不得我們了。從新加坡來了一個叫松尾彌四郎的人販子,除了壽子以外,登代把我們三個人都給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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