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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一個海外日本妓女的故事(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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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旅行是可怕的。我們是一群孩子,旅途中感到新鮮的事不是一件兩件。我們從生下來到十歲,一步也沒離開過村子。崎津的天主堂都是第一次見到。一路上船、火車、旅館、瓦房都讓我們開了眼。我還記得旅館開飯時早、中、晚吃的全是雪白的米飯,我們三人覺得一天三頓都吃白米飯真是罪過,好半天不敢下筷子。 到了香港,我們驚奇得連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人說香港是東方的倫敦,比東京還熱鬧。太郎造老爺也不知想什麼呢,當夜晚來到時他帶我們去香港大街上逛街。當然他連塊小花布也沒有給我們買,也沒請我們吃什麼,光在街上走了走。霓虹燈閃著紅、藍、黃色的光,我們都很高興。我們村不用說電燈,連煤油燈都用不上,在這種村子裡長大的我們,看什麼都新鮮。想媽媽想哥哥的思鄉之情,到外國去的恐懼,在這個時候就全忘了。我們三人抱在一起高興地說:「世上還有這麼漂亮的東西,像天國一樣。咱們別回內地去了。」 我們離開天草的時候是盛夏,到山打根①的時候已經是年底了。雖說是年底,南洋的冬天比天草的夏天還熱,樹葉青青的,到處開著花。我想南洋的十二月一點也不冷,根本不察覺是冬天,南洋真是個奇怪的地方。 ①田澤震五《南國見聞錄》(新高堂書店,大正十一年刊):山打根是英領北婆羅洲最大的港口城市,能跟它相比的只是北部的一個吉賽爾頓。而其位置在英領北婆羅洲東方之一隅,離新加坡一千英里,離香港一千二百英里,馬尼拉六百六十英里。市街離港口有四英里。海灣寬為五哩長為十五英里。水相當深,棧橋雖然不能靠一點一萬噸以上的海輪船,但是有許多大船可進港。該市人口約兩萬人,大部分為華人。市北有小山丘,是南面為山打根灣的一個小城市。從本艦遙望市街,建築物的房頂塗成紅色呈現出一點異樣的色彩。 山打根的日本人妓院最多,有九家。居第二位的是華人技院。朝鮮人和土人的女子不被雇用、做暗娼。① ①三穗三郎著《日本人的新發展地北婆羅洲》:晚餐後在街市漫步,觀其夜景,特別觀察了花柳街。規模相當大,日本妓院七、八所,華人妓院十四、五所都在同一條街上,對面相望。然後我從華人的公開賭場前走過看了看,相當熱鬧。 暗娼裡也是朝鮮女人姿色容貌最好。聽說菲律賓有雇白人妓女的技院,可是,山打根卻一家也沒有。 九家日本技院沒有起旅館式的名字,而以數字代替叫一號館,二號館,三號館,四號館……太郎造老爺經營的是三號館。我們三人都住進了那裡,後來才知道,一般妓院老闆都從人販子那裡買女孩子。太郎造是從人販子熬成老闆的,不用高價從其他人販子那裡去買,他可以自己回日本買女孩子。 這樣,我被賣給了太郎造老爺的妓院。我們沒有立刻成為妓女。那時三號館雇用兩名妓女,她們是富美和八重。我和繼代、阿花最初給太郎造老爺、太太和富美、八重當使喚丫頭。 富美和八重比我們大三、四歲。那時也就十三、四歲,還沒到十五歲。富美後來跟我關係最好啦,她生在大江①。大江就是從我們崎津出發乘船過一道山的那個村莊,那村和崎津一樣,也有一個大天主堂。八重不是天草人是島原人。 ①據戶籍抄件,吉本富美明治三十三年一月十八日作為吉本直次郎、吉本太代的第五個女兒生於天草郡大江村七千四百號。 我和阿花去三號館的時候,富美和八重在那裡接客。白天有時也有客人來,平時總是閑著的。可以睡覺,也可以玩。到晚上搽粉抹口紅搬上凳子坐在店前拉客。我們三號館僅有富美、八重兩名妓女,隔壁的二號館和它隔壁的五號館的妓女也搬出凳子坐著。所以像是橫向列著隊一樣。男人來了,若是日本人她們就用日語接待,英國人用英語,華人用漢語,士人用當地人土語接待。港口來船時也有美國人、法國人。那麼多又嚷又說的妓女跟著一個又一個的客人從門前忽然消失,過一會兒接完客從二樓下來,又排到大門前的隊伍中,繼續接客……一晚上就這麼反復地幹。 我們這些還沒接客的小孩子管富美和八重叫姐姐。看到姐姐每晚幹的事,我對阿花和繼代說:「大概等咱們長胖了,也必須幹那事兒吧!」雖然模模糊糊知道妓女是幹什麼的,但真實的內容,誰也不教給我們,也沒人問我們,一點兒不知道。 老闆太郎造在離開家鄉之前對我們很親切,在船上像個閻王一樣可怕,到了山打根就更厲害了。開口總是罵髒話,他有氣喘病,邊喘邊罵說:「養活你們太費錢!」我到這個年齡耳邊還響著他罵人的聲音。連太郎造的老婆部討厭他①。話雖這麼說,他老婆對我們也不好。 ①據戶籍抄件,由中太郎造妻阿元,明治三十年十月九日,生於天草郡X大村大字XX五千八百七十四號,為川上常知郎味子的長女,大正三年七月一日與由中太郎造結婚。 只是兩個姐姐把我們三個人當成親妹妹對待,特別是富美,她說:「你們三個人和我同是天草老鄉。」在老闆的太太責駡我們的時候,她常替我們說話。所以我特別喜歡富美,現在關係也特別好。富美已從外國回到日本,現在住在大江的老家。四年前見過一面,與兒子松男住在一起,應該生活得很健康。 做這行當之前我的生活就是這樣。我不認為來南洋是不幸的。姐姐們幹的是什麼營生呢,我不知道。總之早上、白天、晚上都能吃上白米飯了。如果在天草只有在過大年、孟蘭盆節和鎮守節才能吃上米飯。像我這樣沒有父母的孤兒,就連節日也吃不上,別說平常日子啦。婆羅洲的米與日本米不一樣,叫香米。住在山打根的日本人管它叫紫稻。它沒有粘性,做好以後也說不上白,微微有些發紅。我們都是孩子,見這飯就說是紅米飯,高興得直拍手。 這裡吃菜還有魚。天草四邊都是海,我們村緊挨著崎津港,我們小時候根本沒有吃過魚。我死別了父親生離了母親,沒有繼父母還算好。像阿花是正田家的養女,一年到頭聽養父母的斥責。與這樣的生活比起來,又吃白米飯又吃魚的生活有多好啊。 姐姐們晚上拉客,沒我們什麼事,我們就常到海邊去玩。山打根的海清澈見底可漂亮呢!有大頭魚,還有不知名的帶紅綠條紋的肥胖的魚慢慢地游來遊去。我們把和服的底襟卷起來,一進入淺水區,魚一點兒也不怕人地游向我們,我們就把魚趕走,還揀那些十分醒目的漂亮貝殼。 我們村不在海邊,可是跑跑路就到海邊了,崎津的海是海灣,可以游泳也可以揀貝殼。即便這樣,我們在天草沒有到海邊去玩過一次。那時我們都是孩子,可是還得拼命幹活,忙得很。到了南洋有生以來第一次可以到海邊玩了。從海邊玩完歸來的我們在椰子樹下穿行,在血紅血紅的花之間說著悄悄話。我對阿花和繼代說:「到外國來真好,再不願回日本去了。」 過了兩、三年,我十三歲的時候,老闆叫我接客了。這事我永遠忘不了。有一天,吃完午飯,太郎造老爺對我們三人說:「你們今天晚上要像富美一樣接客。」繼代、阿花和我就說,「不接,說什麼也不接。」於是太郎造老爺的臉霎時變得像鬼一樣,斥責我們說:「不接客,來南洋幹什麼?」我們三人擠在一起反駁他說:「在我們小的時候沒講明幹什麼工作你就帶我們來了,現在讓我們接客,你撒謊!」 可是老闆一點也不驚慌,像是逮住老鼠的貓一樣,他說:「在你們身上我花了多少錢呐。一個人二千日元,還我這二千日元,不接客也就罷了,那麼,現在馬上還我二千日元,快還!如果還不起錢,就老老實實地從今晚開始接客!」我們一分錢都沒有,怎能還得起二千日元呢!於是終於敗給了老闆,雖然不願意,從那天晚上,我就開始接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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