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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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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說:「說得倒是有理。不過,憑我的直感,總是不以為然。」 迷亭說:「你是憑著直感不以為然;而我是憑著曲感頗以為然。」 「迷亭君也許用的是曲感。」現在獨仙開口了。「總而言之,越是放寬個性自由,人與人之間就越是緊迫,這是肯定的。尼采之所以拋出超人哲學,就是因為這種緊迫感無處排遣,不得已才化身於哲學的。乍一聽來,這仿佛是尼采的理想,但那不是理想,而是不平。喘息在個性得到發展的十九世紀,連對鄰居都輕易不敢放心大膽地睡個好覺,因此,那位老兄才豁了出去,胡說八道起來。讀那部著作,與其說痛快,莫如說可憐。那不是奮勇前進的呼喊,總覺得是深惡痛絕的聲音。這也難怪。從前是『聖人出,天下翕然匯於旗下。』真痛快!既有如此快事成為現實,又有什麼必要像尼采那樣靠著紙筆的力量寫在書本上呢?所以,不論是荷馬①,還是契維·柴斯②,同樣是寫超人性格,但給人的印象卻截然不同,寫得很明朗,很快活。這是因為有快活的事。把這些快活的事寫在紙上、也就沒有苦澀味。到了尼采的時代,可就做不到這一點了。沒有一個英雄問世。即使有,也沒有人推崇他是英雄。從前只有一個孔子,因此孔子也很有權威;爾今卻有多少個孔子,說不定天下人都是孔子。因此,儘管你神氣十足地說:『我是孔子!』但也威名難振。於是,牢騷滿腹。有牢騷才一味地在書本上賣弄超人哲學。」 ①荷馬:(約公元前九至八世紀),古希臘詩人,行吟的盲歌者,相傳著史詩《伊麗亞特》和《奧德賽》。 ②契維·柴斯:以英格蘭與蘇格蘭邊境丘陵為背景的英國古民謠。 「我等盼望自由,也得到了自由;得到了自由的結果,卻又感到不自由,因而煩惱。因此,西方文明似乎好些,但歸根結底還是靠不住的。與此相反,東方自古講求精神修養,還是這樣正確。試看個性發展的結果,全都害了神經衰弱症,弄得不可收拾。這時,才能發現『王者之民蕩蕩焉』這句話的真正價值,才能醒悟到『無為而治』這句話不可輕侮。但是,到了那時,縱然醒悟,已經毫無辦法,宛如酒精中毒以後才明白:『啊,若是不喝酒多好!』」 寒月說:「各位說的,大部分似乎是厭世哲學。但是我這個人真怪,裝了滿耳朵,卻沒有半點反應。這是怎麼回事?」 迷亭立刻對他說明:「那是因為你娶了老婆嘛。」 這時,主人突然說起這麼一番話:「娶了老婆,就認為女人真好,這是天大的錯誤。為了供你們參考,我念幾句有趣的文字給你們聽。都好好聽著!」說著,他拿起早已從書房帶來的一本古書,說:「這是一本古書,但是從那個年月起,就對女人的惡德了若指掌。」 寒月一聽,說:「啊,驚人!那是什麼時候的書?」 「作者名叫托馬斯·納西,是十六世紀的著作。」 「越說越驚人了。那時候就已經有人咒駡我的老婆啦?」 「咒駡了各種女人,其中也一定包括你的妻子。所以,你就聽下去吧!」 「我聽!太幸運了。」 「書中說:首先,應該介紹一下自古以來賢人哲士們的女性觀。注意!都在聽嗎?」 東風說:「都在聽哪!連我這個光棍也在聽哪!」 主人讀道: 「亞裡士多德說:『既然女子為尤物,則娶大女不如娶小女,因小尤物總比大尤物為患少也……』」 迷亭問:「寒月君的妻子是大女?還是小女?」 「屬大尤物之類喲!」 迷亭笑起來:「哈哈哈,這本書有意思。喂,往下念!」 「有人問:『何為最大奇跡?』賢者答曰:『貞婦……』」 「所謂賢者是准?」 「沒有署名。」 「反正一定是個被女人甩了的賢者。」 「其次,出來個戴歐格涅斯①有人問:『應何時娶妻?』他回答說:『青年還早,老年則遲。』」 ①戴歐格涅斯:古希臘大儒學派哲學家,生於錫諾帕(今屬土耳其)。布衣粗食,放浪形骸,傳說住在一個大酒桶裡。 「這位先生是在酒桶裡思索的吧?」 「畢達哥拉斯①說:『天下可畏者三,曰火,曰水,曰女人。』」 ①畢達哥拉斯:古希臘數學家,唯心主義哲學家。首先提出勾股弦定理。他迷信靈魂轉世,提出「肉體是(靈魂的)墳墓」之說。 「希臘的哲學家們竟然出乎意料他說了些豁達的話呢。依我說:天下一切都不足懼。入火而不焚,落水而不溺……」獨仙只說到這裡便詞窮了。 迷亭充當援兵,給他補充說: 「見色而不迷。」 主人迅速接著談下去: 「蘇格拉底說:『駕禦女人,人間最大之難事也。』德莫斯塞尼斯①說:『欲困其敵,其上策莫過於贈之以女,可使其日以繼夜,疲於家庭糾紛,一蹶不振。』寒涅卡②將婦女與無知看成全世界的二大災難;馬卡斯·奧萊裡阿斯③說:『女子之難以駕禦處,恰似船舶。』貝羅塔④說:『女人愛穿綾羅綢緞,以飾其天賦之醜,實為下策。』巴萊拉斯⑤曾贈書于某友,囑咐說:『天下一切事,無不偷偷地幹得出。但願皇天垂憐,勿使君墮入女人圈套。』又說:『女子者何也?豈非友愛之敵乎?無計避免之苦痛乎?必然之災害乎?自然之誘惑乎?似蜜實毒乎?假如擯棄女人為非德,則不能不說不擯棄女人尤為可譴。』……」 ①德莫斯塞尼斯:古希臘詭辯派哲學家。 ②寒涅卡:古羅馬斯多噶學派哲學家,皇帝之師。因被疑謀反,自殺。遺著有悲劇九篇。 ③馬卡斯·奧萊裡阿斯:(一二一——一八○)羅馬皇帝,斯多噶派哲學家。 ④貝羅塔:羅馬喜劇詩人。 ⑤巴萊拉斯:一世紀末羅馬通俗史家。 寒月說:「夠了!先生。恭聽這麼多咒駡我老婆的話,已經很不過意了。」 主人說:「還有四五頁,接著聽下去,如何?」 迷亭開玩笑說:「大致念念算啦,已經是夫人快回來的時辰了。」 這時,忽聽夫人在飯廳裡呼喊女僕:「阿清!阿清!」 迷亭說:「這下子壞了!喂,夫人在家哪!」 「嘿嘿嘿……」主人笑著說,「管她呢!」 「嫂夫人!嫂夫人!什麼工夫回來的?」 飯廳裡悄然無聲,沒人答話。 「夫人,剛才念的文章你聽見了嗎?嗯?」 依然沒人答話。 「剛才念的不是你那口子的想法,是十六世紀納西的學說,你放心好了。」 「不懂啊!」夫人遠遠地回答,冷冰冰的。寒月格格地笑著。 迷亭也無所顧忌地笑了起來:「我也不懂。對不起嘍!啊,哈哈哈……」 這時,房門嘩啦一聲拉開,有人既不知會一聲,也不客氣,就響起了沉重的腳步聲。接著把客廳的紙門粗暴地一開,原來是多多良三平的一張臉在門口出現。 三平君今日不同往常,身穿潔白的襯衫、嶄新的禮服,這已經令人有幾分另眼相待,何況他右手還沉甸甸地拎著用繩綁的四瓶啤酒,往木松魚旁一放,並不打招呼,噗通一聲坐下,而且兩腿伸開,簡直一副非凡的武士風度。 「先生近來胃病好些嗎?這樣總是悶在家裡,行嗎?」三平說。 「看不出是好是壞。」主人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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