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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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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又說:「不出聲也曾被發現過。我從前去姥子溫泉,和一位老頭住在一起。據說他是東京一家布疋商店的退休老闆。反正是同宿,管他是布疋商還是估衣商的。然而,有一件事可傷腦筋。那是因為我到姥子溫泉以後第三天,我的煙抽光了。諸位大概也都清楚,那個姥子溫泉不過是山裡的一幢房,很不方便,除了洗澡、吃飯就什麼也買不到。在這裡斷了煙,那可是一場大難。越是缺什麼,就越想什麼。我剛剛想到沒有煙啦,就突然想吸。其實,平日井沒有那麼大的煙癮。偏偏倒黴,那個老頭包了一大包煙葉來登山,他拿出一點煙來,盤腿大坐,吱吱地吸起來,仿佛在問:『不想吸一口嗎?』他光吸,還可以忍受,後來竟吐起煙圈,又豎著吐,橫著吐,甚至躺在黃粱一夢的枕上倒過臉來吐;還像變戲法似的從鼻孔吸入鼻洞,再從洞裡噴出來。一句話,直『晃嘴』呀!」 「什麼?『晃嘴』是怎麼回事?」 「形容炫耀服裝家具叫做『晃眼』,那麼,炫耀吸煙,只好叫做『晃嘴』了。」 「唉,與其這麼煞費心機,何不要來一點兒抽?」 「這,不能要。我是個男子漢嘛。」 「咦?男子漢就要不得嗎?」 「也許要得。但是,我沒要。」 「那怎麼辦?」 「不是要,而是偷!」 「唉呀呀!」 「我看那老頭兒拎著條毛巾洗澡去了,心想:要吸,就趁現在!我便不顧一切地大口猛吸起來。啊,真過癮。不大一會兒,紙屏嘩的一聲開了。我一驚,回頭一看,來者正是煙草的主人。」 寒月問道:「他沒有去洗澡嗎?」 迷亭說:「他剛想洗,忽然想起忘了拿錢褡子,才從走廊折了回來。誰稀罕偷他的錢褡子?首先,這是對我的冒犯!」 寒月說:「看你偷煙的手段,還有什麼好說的?」 「哈哈哈,那老頭兒真有眼力,錢褡子的事暫且不提。單說他拉開紙屏一看,我已斷煙兩天,而現在那濃濃的煙霧卻彌漫在整個房間。常言道:『壞事傳千里!』一下子事情敗露了。」 「老頭兒說什麼了?」 「到底是年高有德!他什麼也沒說,將用白紙卷好了的五六十支煙遞給我說:『對不起,如果這粗劣煙葉您不嫌棄,就請吸吧!』說完,他又到浴池去了。」 「這就是所謂的『江戶風趣』吧?」 「誰知道是『江戶風趣』還是『布疋商風趣』,總之,從此我和老頭兒極其肝膽相照,逗留兩個星期回來。非常愉快。」 「這兩個星期,煙捲都是老頭兒請客吧?」 「噯,大致如此。」 主人終於合上書本,邊起身邊求饒地說:「小提琴完事了吧?」 寒月說:「沒有。以下才熱鬧呢。正是故事高潮,你就聽下去吧!順便提醒一句在棋盤上睡大覺的那位,叫什麼啦?對呀,獨仙先生……那麼,獨仙先生也請聽聽吧!如何?你那種睡法對身體是有害的。叫起他來好嗎?」 迷亭喊道:「喂,獨仙兄,起來,起來!講有趣的故事。起來吧!人家說,你那種睡法對身體有害!說您太太會擔心的。」 「嗯?」獨仙哼了一聲抬起頭來,順著他那山羊胡流下一串長長的口水,像蝸牛爬過似的,那口水閃閃發光。「啊,好睏!『山上白雲閑,恰似我偷眠』,啊,睡得真香!」 「你睡啦,這已經公認。你快起來如何?」 「起來也好吧!有什麼趣聞嗎?」 「緊接著就要把小提琴……怎麼回事啦?苦沙彌兄!」 「怎麼回事?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東風說:「馬上就該拉琴啦。」 迷亭說:「馬上就要拉琴啦。到這兒來,你聽呀!」 獨仙說:「還是小提琴?真受不了!」 迷亭說:「你是拉『無弦之素琴』的人,沒什麼受不了的。而寒月兄恐怕要拉得吱吱哇哇,聲震三鄰五舍,那才大大受不住呢。」 獨仙說:「是嗎?寒月兄難道不懂操琴卻不驚鄰的方法嗎?」 寒月說:「不懂。如果有這樣的方法,倒要請教。」 「何須請教!只要看一眼聖地白牛①,就會立見分曉。」獨仙說得玄虛莫測。寒月斷定這是獨仙睡眼朦朧中信口胡謅的奇談,便故意不理他,接著話碴兒說: ①聖地白牛:見日本的《碧岩錄》,以進入清淨境界的無垢白牛,形容佛門聖潔。 「好歹想出了個妙計。第二天是天長節,從早到晚我都在家,把藤箱開了關,關了開,一整天都在心慌意亂中度過。終於天黑了。當藤箱下蟋蟀嘶鳴時,橫下心,將那把小提琴和琴弓取了出來。」 東風說:「總算露面啦。」 迷亭卻警告說:「率爾操琴,那可危險喲!」 寒月說:「我先拿起琴弓,從弓尖到弓把都檢查一遍……」 迷亭譏諷道:「那不會是劣等刀工的產品吧?」 寒月說:「當我想到這便是我的靈魂時,心情正像武士在深夜燈影中將磨得鋒利的寶劍拔出刀鞘。我手握琴弓,不禁瑟瑟發抖。」 東風說:「真是個天才!」緊接著迷亭說:「真是個瘋子!」主人說:「快拉琴就對了!」獨仙卻流露出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 寒月說:「謝天謝地,琴弓平安無恙。接著又把小提琴也拿到油燈旁,裡裡外外全面檢查。這過程大約五分鐘。您要記住:藤箱下蟋蟀一直在嘶鳴……」 迷事說:「一切都替你記著呢,你就放心地拉琴好了。」 寒月說:「這時我還沒有拉。幸虧小提琴完整無缺。這就放心了。我猛然站起……」 迷亭問:「要去哪兒?」 寒月說:「還是閉上你的嘴,光用耳朵聽吧!像你這樣一句一打岔,可就沒法講故事啦……」 迷亭喊道:「喂,列位!叫你們閉上嘴哪!噓——噓——」 寒月說:「多嘴的只有你一個!」 迷亭說:「是嗎?對不起。我洗耳恭聽,洗耳恭聽!」 寒月說:「我將小提琴挾在腋下,穿著草鞋穿過草門,跨出二三步。啊,且慢……」 迷亭說:「呵,你總算出去了。說不定又是什麼地方停電了吧?」 主人說:「即使回去,也沒有柿餅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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